第三十回 箕煎豆泣情何忍 凤泊鸾飘各自伤 [3]
“池伯伯,前天晚上,我托楚家的老家人,把我爹爹的诗词遗稿带给你,你收到了吧?”
池梁抹干眼泪,“多谢你的爹爹肯把遗稿付托给我,我的心也安了一些。你不知道,多年来我最担心的就是你爹不肯原谅我,如今看来或许他是愿意原谅我了。”
韩芷怔了一怔,“池伯怕,你有什么要我爹爹原谅的?我一直以为,要你原谅的是我的爹爹呢!”
“啊,你爹说了什么?”
“他说做过一件很对不住朋友的事情,但他并不后悔!”这两句话正是韩芷一直百思莫得其解的,以她父亲那样正直的性格,为什么做了错事,却又毫不后悔呢?
她充满疑问的目光望着池梁,希望从池梁的口中得到解答。
池梁一声长叹,说道:“其实是我对不住你爹爹,应该后悔的是我!”
韩芷禁不住问道:“池伯伯,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情,你可以告诉我吗?”
池梁没有即时回答,却在低声吟道:
“梦幻尘缘,飘零蓬梗,何堪相语?月冷秦淮,误了三生鸳谱,生生死死浑虚语,莫怪蝉声别树。算吹冷嘘寒,添香问字,徒增凄楚。………
吟声哽咽,只念了上半阙,下半阙就念不下去了。这是韩芷父亲那部遗稿中的一首词,词名《陌上花》,虽然只是念了半阙,词中那股凄凉的意味,已是令得韩芷几乎感到窒息了。
这首词不仅令她感伤,其中还有一个难解之处,令她深感迷惑的。
她父亲写的这首“陌上花”,看来似乎是一首“悼亡词”,但其中一句“莫怪蝉声别树”,她可是百思莫得其解。
她读过的书也许不算很多,但一般的成语和典故她是知道的。她知道有一句古诗:“蝉曳残声过别枝”是指女子负心别恋或者是指妇人再嫁的。“莫怪蝉声别树”似乎是从这首诗套过来的,但是不是还有别种解释呢,她就不知道了。
她不懂的就在这里了,如果这首词确实是一首“悼亡词”,她父亲悲悼的死者当然是她的母亲,她的母亲可是和她的父亲共同患难,一直到死的。她的母亲既没有负心别恋,更没有再嫁之事,那么,何以这首悼亡词却有一句“莫怪蝉声别树”?
如今她听池梁念她父亲念的这首词念得如此凄凉:“难道池伯伯也有和我爹爹相同的遭遇,少年丧妻?还是只因为他和我父母是好朋友,是以特地挑我爹爹这首悼亡词来念呢?”
池粱念了半阙,就没有再念下去。却长长叹了口气,说道:“以前我和你爹在一起的时候,他跟我学吹萧,我跟他学做诗填词。我写的每一首诗词,一写成就必定先送给他,请他给我修饰。但只有这首词我只是写给自己看的,从不让他知道,我念给你听。”
像念她父亲那首悼亡词一样,吟声一样凄怆,更多了三分幽怨。
韩芷一片迷茫,听他念道:
“春梦香城浑未醒,倩女离魂,没入梨花影。心事眼波全不定,一春风雨长多病。燕燕归来寻旧径,愁锁潇湘,寂寞庭芜静,往事悠悠空记省,平林新月湖光冷。”
“池伯伯,请恕我的冒昧,你这首《蝶恋花》词,可是在怀念你所曾钟情的一个女子么?那个女子是不是已经死了?”
“不错,她是死了。但是过了许多年我才知道的。”
韩芷不禁心头一震,说道:“你写这首词的时候,我爹爹是否还和你在一起的?”
“当时我们虽已分开,但他尚未逃难,我要找他,还是可以找得到的。”
“那你为什么不去找他?”
“因为我知道他不愿意见我。我写成这首词,本来曾想过送给他看的,但终于打消了这个念头,只留给自己看。”
“为什么?”
“你爹可疼你么?”池梁答非所问,且又这样出乎韩芷意料之外。
韩芷怔了一怔,“池伯伯,你问得可有点奇怪,我爹爹当然疼我,非常非常疼我。妈死后,我们父女就一直是相依为命的。有好的东西他先给我吃,有好的衣服他先给我穿。我们很穷,但过得很快活!”
池梁说道:“是,我不该这样问你的,你爹是个好人,是世上罕见的好人,我早就知道的了。我怎能怀疑他会不疼你呢?”
他不怀疑,韩芷可更加怀疑了。怀疑他何以会有这么一个不该怀疑的怀疑?
“我也不知道应不应该告诉你,但现在我想,你的爹爹既然没有告诉你,那么你还是不必知道的好。”
“不,爹爹本来是想告诉我的,在他临终的时候。可惜已经迟了,他只能说出一句话。”
“说的什么?”
“他说,有个秘密我要告诉你,他的神气好像下了决心要告诉我,但话出了口,却又有点犹豫不决的模样,结果他只是说了这样一句话,就咽了气。他答应告诉我的秘密终于还是没有说出来。池伯怕,你一定要告诉我,否则我一生也不能安宁!”
“否则我一生也不能安宁!”韩芷最后的这句话,听进池梁耳中,令他不禁心头如坠铅块,大为震栗了!他本来不愿把真相说出来的,但他又怎忍得韩芷一生也得不到安宁?
默默相对,过了一全,池梁终于忍受不了心头那块重压,抬起眼睛,望着韩芷,用沉郁的声音说道:“好吧,我给你说一个故事,我自己的故事。”
“我们池家是金陵世家,我的爹爹是一派武学宗师,而且饱读诗书,多才多艺,琴棋诗画,无所不通。但我们家里,人却不多,除了婢仆不计,只有四个人,我的父母和我三人之外,还有一个自幼在我家长大的表妹。”
“她是我姨母的独生女儿,父母早逝,我妈姊妹情深,对她极为怜爱,是将她当作女儿抚养的。”
“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情如兄妹,不过,她的性情却和我有点不同。她偏好文学,不喜武功,虽然勉强跟我一同练武,但一从练武场氐椒恐校她就是捧着她的书本了。”
“不知是否由于父母早逝的缘故,养成了孤独的性格,往往老半天也没和我说一句话。我常常想办法逗她欢喜,对她千依百顺,但也难得看见她面上露出笑容。”
“我为了讨她欢心,唯有投其所好。文事方面,琴棋诗画,我都还不如她。只有一样,也许是我的天份比较接近,我学吹萧,吹得还算不错。我家有一支玉萧,吹出来的声音特别好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