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回 箕煎豆泣情何忍 凤泊鸾飘各自伤 [7]
“我不敢求她原谅,结果还是她先说话:‘表哥,我不会恨你,我可怜你!但请你原谅,请你忘记令晚之事,也忘记我吧!’”
“她说了这几句话,就推开窗户,跑了!我酒是醒了,但双腿发软,也没颜面跑去追她。”
“她这一跑了出去,从此就没回来。”
“唉,九州铸铁终成错,我做了这件错事,也造成了我和她的死别生离。我是永远没有机会向她忏悔了。”
“跟她一起失踪的还有我的师弟。从此我再也没有见过我的师弟。”
“发生了这样一件事情,我的爹娘当然又是伤心,又是生气。但不知是为了遵守‘家丑不可外扬’的古训,还是为了避免刺激我的缘故,爹娘对他们的‘私奔’一事,绝口不提。不仅爹娘如此,家中的婢仆也不敢提及他们了。”
“死了的人还会有人提起,我的家人却好像把这两个人当作从来就没有存在似的,突然间他们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尽避他们已经走了,尽避没人再提起他们,但他们还是留在我的心上,并没有消失。”
“不错,表妹最后留下的两句话,是叫我忘掉那晚的事,忘掉她的。但我怎么忘得掉呢。”
“我无法打听他们的消息,也没勇气打听他们的消息。我只有在花晨月夕,情难自己之时,偷偷跑到莫愁湖畔,在那柳荫之下,吹我的萧,追悔往事。”
韩芷听得满眶泪水,“怪不得他的表妹临走时对他说:我不恨你,我可怜你。但我该同情谁呢?”不觉抬起模糊泪眼,叫了一声:“池伯伯。”
池粱望了望她,迟疑片刻,继续说道:“别怜悯我,我是该得到这惩罚的。”
“我本来不想再说下去,但这故事还没有完。我觉得还是应该告诉你。”
“时局不出我爹所料,瓦刺入侵,土木堡一战,明军一败涂地,英宗皇帝御驾亲征,也给敌人掳去。要不是兵部尚书于谦当机立断,立即拥立新君,死守京城,抵御强敌,大明恐怕早在二十年前就亡给瓦刺了。”
“转危为安,那是后来之事。皇上被俘,京城被围,消息传来,早已是人心惶惶。瓦刺铁骑,虽然未到江南,流寇已是乘机纷起。在这些流寇之中,有些还是暗通瓦刺,准备作内应的。”
“在这样兵荒马乱的时候,大家忙于应变,虽然我还在思念他们,哀伤却已稍减了。”
“但想不到在这时候,我却忽然得到他们的消息。”
“有一天,我无意中听到了父母在房中谈话,正是谈起他们。”
“妈正在骂我表妹:‘枉我将她抚养成人,她竟然和你的好徒弟私奔。如今已经知道他们下落,你说该怎么办?’”
“爹爹好像迟疑半晌,说道:‘怎么办?我也不知怎么办?’”
“妈连爹也骂起来了:‘你也没决断,难道你就任由他们忘思负义,任出他们败坏门风。’”
“爹爹叹口气道:‘把他们抓回来又怎么样,难道咱们还能要她做媳妇吗?’”
“妈妈也叹口气道:‘虽然不能要她做媳妇,也不能完全置之不理啊!我不能让他们奸夫淫妇苟合,我要你把他们抓回来,用家法管教她!再说,她是我唯一的甥女,我要是不把她找回来,也对不住我死去的姐姐。’”
“我跑进去叫道:‘爹爹,妈妈,你可千万不能难为他们,这不是他们的错,是我的错!’”
“爹爹一声长叹,说道:‘你瞧见了吧,要是把他们抓回来,除非将他们处死,否则只有害了梁儿!当然你也不忍将他们处死的,是吧?那就只有任由他们自生自灭了。’”
“妈妈摇了摇头,对我说道:‘真没想到你这样没出息,她这样对不住你,你还要护着她。如此看来,是不能让她再踏进咱们的家门了,好吧,好吧,算我狠心,就让他们自生自灭吧!’”
“我说:‘妈,我不是想把她找回来,但我要知道她和师弟的下落。’”
“妈说:‘什么,你还是要找他们见一见面吗?’”
“我说:‘我可以不见他们,但我必须知道他们的消息,才能安心。’”
“妈无可奈何,终于告诉了我:‘他们是躲在杭州你的师弟一个穷亲戚家里。听说他们已经私自成亲了。’”
“最初我确实是没有勇气去找他们的,但后来时局一天比一天紧张,有股流寇正在苏杭地区流窜,传言这股流寇准备洗劾杭州。”
“我家也在准备逃难了,我不由得想起了他们,不由得暗暗为他们担心了。他们武功不好,也没有钱,身处危城,能逃劫难吗?在这个关头,我不帮忙他们,还有谁帮忙他们?”
“哪知到了杭州,结果令我大大失望。”
“他们不肯见你?”韩芷问道。
池粱摇了摇头,“不是。”
“啊,他们两个早已走了?”
“不是他们两个,是他们三个人一起走了。”
韩芷诧道:“还有一个是谁?”
池梁深深的看了韩芷一眼,说道:“你听我说下去,就知道了。”
“我找到了师弟那个穷亲戚,他告诉我,表妹产下一个女婴,刚刚满月。身子本还很虚弱的,但为了时局紧张,恐怕战火烧来,累了婴儿无辜受难,在我来的前两天走了。表妹也早料到我会来找他们,留下一封信托他转交给我。”
“我不用拆开那封信,也已料到她要告诉我的是什么了。果然不出我的所料,她告诉我替我生了一个女儿,曾经想过要把女儿交回给我,但结果他们还是决意把婴孩带走。因为她希望我另找‘名门淑女’,不愿留下这婴孩妨碍我的婚姻。他们决意不管怎样艰难,甚至牺牲性命,也要养大这个孩子!”
韩芷激动得叫了起来,说道:“她没有骗你,后来在逃难途中,她的确是为了这个孩子牺牲了性命,那时孩子刚满周岁!”
池梁说道:“这个故事我说完了,我没有再娶,二十年来,我一直在找寻这孩子。现在我找到了,就不知道这个孩子,她、她……”
韩芷满含泪水的眼睛望着池梁,池梁的一颗心却像十五个吊桶七上八落,像一个犯人似的等候她的宣布。
“我明白了,都明白了!”韩芷说道:“我就是那个婴儿,你的表妹是我的妈妈,你的师弟,他,他是我的爹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