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7]
迅捷的只有人们眨眼的百分之一的时间,冯奇身躯暴闪摔斜,连连腾展,在他这快得无可言喻的展动中,“玄冰雷”掌已漫天扑地地呼轰涌起,只见掌影连着掌影,狂磊滚着狂飙,飞沙走石,气流汹涌,而那隐隐的风雷之声顿时已变成尖厉的霹雳呼号,“砰——嗤嗤”、“哗啦啦”,掌影的焦点是如此准确,估计的部位是那么精密,一圈圈,一溜溜的劲力似已成为有形,纵横交织着,上下穿刺着,宛如一面宽阔而严紧的罗网,在网中,则充斥着死亡,充斥着狠毒!
仇恨的面容冷漠而深沉,他内心的平静如古并不波,眼前的敌人任是这般强大,这般凶猛,但他却毫不慌乱,多少年来经历的艰险危困,千百次的血雨腥风,已将他的心肝铸成似钢铁一般强硬,铸造磨成了坚钻,他能在死亡面前冷静想到如何的摆脱死亡,在危殆的情势下如何扭转危殆。现在,他用“武林帖”上药道人“苦尽甘来”掌法的前四式变幻施展着,或是狂如暴风般连施第一招“南山采药”,或是急似骤雨般环使第二招“良药苦口”,或是猛如怒涛般飞出第三招“药王落锄”,或是捷如鹰隼般闪展第四招“急病投医”。他有时连续使用单招,有时四式并出,有时循环使用,有时双招联舞,虽只一共四招,看上去却是千变万化,难防难测,尤其是那种快法,根本就使观战之人看不出他的掌式步眼。
双方激斗狠拼的角色,全是两道武林上高超的人物,一个是上一代的武术宗师,一个是现今的霸主奇才,彼此间全是走的快攻猛打的路子,谁也不肯相让,谁也不能留情,只见掌影翻飞,串串溜泻着,象飘絮,象浪舞。象流云,象山崩,这等威势,别说赌棚中这几位角色,虽也曾夜武林占了一席地位,也不禁目眩伸迷,叹为观止了。
于是,百招过去了。
仇恨自出道以来,可以说还是第一次遇上这么厉害的对手,对方修之精湛,功力之雄浑,反应之快速,艺业之超绝,全是他前所未见的,因此,他知道恐怕不易善了。当然,他自信也不会失嗷,但那胜负之间,往往不是单凭自信便可解决的。
这时,冯奇闪掠中又是一百掌同时施出,双腿也不分先后地扫截向仇恨可以躲避的任何一个位置,仇恨冷笑着,双掌暴起,同样一百掌同时齐出,翻飞硬迎,身子却稳立不动,在连串肉掌互击声里,他快速的几乎看不出的将右掌拍向天空。
冯奇目光尖锐无匹,他一眼看见仇恨这一个动作,正觉有些奇异难解,而不可置信的,一股如利锥般的动力已自从后方无声无息,却又奇快至极的飞刺背心。
这股劲力实在来得太快、太奇,以致连冯奇这等顶尖高手也不由大小出了意外,他怪叫半声,七十七掌猛然扫劈,身形修缩狞闪,那股锐风已擦着他的面颊“刷”地掠过,虽未击中,却火辣辣的有如挨了一记耳光。
在七十七掌中闪电般挪让着,仇恨嘿嘿一笑道:“承让,得罪!”
嗯!那是“怀宝先生”的“千手闪”中的一招——“网疑虹!”
这一下子,冯奇硬是接不住,他狂叱一声,不再以缠战游斗的方式分出胜负,出手之下,便是他立威武林,功垂数十年的压箱绝技:“三手伏龙”。
“玄冰雷”掌的威力,现在才真正显示出来,象旱天的金雷“哗啦啦”的暴响着,而雷声翻飞在闪动交织的掌山里,冯奇象是偶然间多出了八臂八腿,急厉而狂猛的功力排涌回荡,漫天的掌影式成弧形,式成一线,式如半圆,式似并排,在一圈黑色的雾影中穿射飞撞,它们无隙不容,无间不含似的笼罩过去,竖砍的、斜劈的、反兜的、例扫的,各个攻击的角度与位置全然巡异,但却包含了敌人任何一个可以躲闪的空间,这种力量,这种威势,几乎不敢令人相信会是单单一个人在同一时间里所表示出的功力造诣。
仇恨蓦然尖啸如泣,他“苦尽甘来”八式的“南山采药”、“良药苦口”、“药王落锄”、“急病投医”、“饮鸽止渴”、“药到病除”、“华驼转世”、“药石罔效”也倾笼合力推出,八掌合在一起施展,仿佛是八个仇恨同时出手一样,呼啸的狂飘有如龙卷风似的绕体而起,片片如刃的掌影朝四面八方飞旋展舞,一串连着一串,一溜接着一溜,一阵压着一阵,一波推着一波,象浪花进洒,雨水溅数,那么密,那么急,而这瞬息,天与地都变色了,只见掌影翩翩,上下齐舞,好狠厉,好歹毒。
在掌影的穿刺飞腾里,两条人影摔然分别向两个相异的角度抢出,于是,一刹间,声寂形敛,方才所发生的一切,又顿时消形无踪,两个对手,相距一丈左右,全静静地卓立着互相凝视。
侧旁,美姑娘惊恐地奔向了冯奇,边低呼道:“冯叔,你不要紧吧?”
冯奇枯干皱瘪的面容上没有一丝表情,他摇摇头,目光竟是如此平静而深湛,沉缓地,说道:“仇恨,你说对了,长江是后浪推前浪,而你,不愧是那推动前浪的人,你胜了。”
一丈之外,仇恨的脸色苍白得出奇,他笑了笑,猛然张口吐出了一股鲜血,连嘴边猩红的血迹也不抹,仍然吊儿郎当的,声音却带沙哑地道:“好说,还亏你老人家成全。”
美姑娘震骇地尖叫道:“冯叔,你输了,你也输了。”
“黑衣尊者”楚云不服的跟着吼道:“但明明是姓仇的小子输啊!前辈,你已击伤了他!”
冯奇带着凄凉的意味一笑,缓缓地道:“不,是老夫栽了……楚老弟,他已用‘红拂女’的‘分脉手’闭了老夫的下身经脉。”
一句话有如在赌棚每一个人的头顶响起了一声焦雷,美姑娘更是惊得退后一步,瞪眼张嘴,一时竟连话都说不出了。
冯奇低怆的道:“其实,他刚才可以不用分脉手法,在他施展分脉手的时间里,他可以在老夫身上劈四掌足有余,若他真个如此,只怕老夫如今已站不住了,而且,你们看——”
说着,冯奇向自己肩胛上一指,随着他指的位置,大家目光移了过去,这一看,更是心弦猛震,几乎惊呼出来,老天,一枚金闪闪的臂环竟完全拍进了冯奇肩胛肌肉处,只露出半圈圆脊在外,而这枚金环,正是方才可扎钦汉击仇恨东西。
冯奇凄凉的一笑,道:“这枚金环,原本老可扎击中他嵌在腿根之处,但是,他却能在眨眼间运气逼飞出来对付老夫,这枚金环原本可以直击老夫咽喉,但仇恨却手下留情,偏击到老夫肩上,前后两次,他若全下毒手,各位,老夫怕已休矣……”
美姑娘呆了半晌,黑衣尊者楚云又道:“但是……冯前辈,姓仇的那小子亦未得到便宜。”
冯奇咳了一声,低沉地道:“他中了老夫三掌一腿,伤是伤了,但却不是要害,他的‘弥驼真力’已经到了第九重,内力生生不息,这点伤势对他来说,实在无关紧要的下”
他顿了顿,又道:“玫儿,老夫和你义父先后都输了,今夕之战,最好就此罢息,是为上上之策。”
一侧,神色默然的美姑娘忽道:“冯叔,如今激战正烈,便是我们有意委曲求和。对方愿不愿意尚未可知,况且,姓仇的正好占了便宜,他会不会拿骄!”
冯奇唇角的皱纹深深陷了进去,他平静地道:“老夫看,仇恨不是那种得势卖乖的人……”
他正说到这里,对面仇恨已调息缓过一口气来了,耸耸肩,他略为挪进一步,语声有些干涩地道:“冯前辈,我与你的这场架是打到现在为止呢?还是要继续下去?”
冯奇凝视着仇恨,缓缓地道:“老夫想,该可以罢手了。”
他顿了顿,又道:“非仅如此,今天这场过节,你是否也可以暂作停息?”
仇恨微微感到了意外,表面却不动声色地道:“在下也不是嗜杀成性的人,能得善了,当然求之不得,不知他们是否也同意?”
美姑娘道:“仇恨,冯叔的话,就是谕令,今天这场过节,我们遵从冯叔的指示,但是,我们的过节,今后仍有清偿之时。”
仇恨笑道:“仇某一定奉陪,假如各位没有意见,容在下先走一步,老可扎只是受了点外伤,只要调息得宜,很快就可复原。”
仇恨走了,带着镇远镖局的东主走了,此刻,黎明的曙光正迎着朝曦,也迎着仇恨的胜利。
连云客栈镇远镖局上自总镖头,下至镖师真是感激之至,面对仇恨来说,只是尽了武林人的本份而已。
当然,摆脱镇远镖局这一家人的挽留不是一桩容易的事,但仇恨总算好歹挣了出来,不过却留下后会的日期。
往往,诚挚与善意有时候也是一种莫大的负责。
仇恨杀过人,也救过人,生死之间,在他看得极为平淡,他坚持的只有一点……生与死的内涵。
救人在于他的良知,正如杀人在于他的正义感,他救人不思人报恩,杀人也不惧人报仇,只是,他不得不承认,流血太多了,会引起一种精神上的疲乏,一种情绪上的厌倦,阴阳两界的轮转是如此平易而迅速,时常使得他活着的感受也谈泊了。
“武林帖”使他平地一声雷,成为武林的霸才雄主,他站在顶层,眩惑于那一片茫茫的将来与过往,但也带绘他无尽的纷扰,镇远镖局只是开端,是否还有其他……。
离开金陵,他往南的方向走。
不是南方的繁华与秀丽吸引了他,而是娇妻爱子象一块吸铁石似的将他吸住,他要迅速地返回,免得娇妻——魏苇、雪儿日夜地惦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