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星河倒泻 [9]
白天星涨红了脸,转向张弟头一甩道:“去找钱麻子拿五十两银子来!”
那些赌徒逆目而笑。向钱麻子借银子?这倒真是一件奇闻。
七星镇上人人知道,钱麻子是只铁公鸡。要命有一条,借钱免谈。如今这小子居然想到要跟钱麻子借银,岂非异想天开?
张弟脸也红了,期期地道:“这里天天有得赌,你今天喝多了酒,手气又不顺,早点歇歇,明天再来,不也一样?”
白天星沉下面孔道:“你噜嗦个什么劲儿?叫你去,你就去。”
张弟仍然站着不动,不知所措地道:“可是……可是……”
白天星道:“你怕借不到?”
张弟又低低地道:“你也说过,钱麻子这个人,在银钱方面一向顶真得很,我向他开了口,万-……万-……”
白天星手一挥道:“去,去,我保你不会碰钉子就是了!”
张弟见他坚决不肯歇手,只好皱着眉头,带着一万个不愿意,向后院走去。
说也奇怪,张弟去没多久,居然提来了一袋碎银。
那些赌徒一个个眼睛瞪得像钢铃,暗暗称奇不止,这小子真有办法,连钱麻子的银子都能够借得到。了不起,了不起!
白天星把一袋碎银哗啦一声倒在台子上,一面转头向张弟笑笑道:“我说借得到,就借得到,现在相信了吧?”
张弟板着脸,一声不响。
那个歪鼻梁的汉子道:“白头儿有银子存在钱麻子那里?”
歪鼻梁说话的语气,已经大大改变,他问这句话时,羡慕与巴结之色兼而有之,再不像先前那样只拿眼梢瞅着白天星了。
白天星一面催着众人落注,一边淡淡地说道:“跟有银子存在他那里也差不多少。”
那汉子微微一愣,好像说:这是什么话?
这种话的确不容易听得懂。
存银子,就是存了银子,没有存银子,就是没有存银子。
没有存却跟存了差不多?
差不多又是什么意思?
难道这小子在这间热窝,搭了股份不成?
歪鼻子没有听懂这句话,另一个人却好像听懂了,那是一个脸如僵尸似的褐衣汉子。
褐衣汉子两眼微微一亮,一张黄中泛光的面孔上,也好像突然有了血色。
台面上已经堆满了大大小小的注子,总数约在十两银子左右。
但白天星仿佛还不够瘾似的,仍在一股劲儿的吆喝道:“下,下,注子越大越好,公公道道,亮点子赌输赢,下,下,快!”
褐衣汉子望着他道:“尽吼个什么?你打骰子呀!”
白天星道:“你下了没有?”
褐衣汉子道:“你要我下多少?”
白天星道:“下多少都要!”
褐衣汉子道:“说话算话?”
白天星道:“当然!”
褐衣汉子道:“那么,请等一等!”
白天星骰子往台上一搁道:“慢慢来,不慌,我这人,输赢无所谓,向来就欢喜一个痛快!”
褐衣汉子慢慢解开两颗衣扣,从荷包里取出一张银票,抹抹整齐,押在天门。
白天星抓起骰子,喝道:“还有下的没有?如果没有人下,我可要打骰子了,要下就趁早!”
褐衣汉子忽然伸手一搁道:“对不起,慢点!”
白天星道:“干什么?”
褐衣汉子指指那张银票道:“你老兄最好先查查注子,再打骰子!”
白天星拿起那张银票一照,微感意外地道:“纹银三百两?”
褐衣汉子冷冷一笑道:“你老兄不是说注子越大越好吗?”
白天星稍稍沉吟了一下,忽然转向张弟道:“你再去找钱麻子,向他要一千五百两银票,票面不要太大,大了我找化不开,最好都是三五百两左右……”
张弟发愣道:“你是不是喝多了?”
白天星道:“去啊!”
张弟道:“刚才我找他借五十两时,他就要我劝劝你,细水长流,过了今天,还有明天,现在这么大数目,你想他会放心借给你?”
白天星寒着脸道:“不借?嘿嘿!你去对他说:要他放漂亮点,惹火了白大爷,到时候大家都没有好日子过!”
张弟眨着眼皮道:“你喝酒从来没有醉过,怎么今天一醉就变成这种样子?”
白天星怒道:“你懂什么?不管我变成什么样子,我总是你的师兄,轮不到你来教训我。”
张弟还是站着不动。
白天星醉了,他可没有醉,一千五百两银子,遇上坏年头,不知可救多少命,就算不在乎,也不是这么个花法。
所以,他宁可挨骂,也要把白天星劝回去。明天白天星酒醒了,自然会明白他没有做错。
白天星见张弟站着不动,忽然转向另一边,大声喊道:“老萧,你来一下!”
老萧很快地跑了过来道:“白头儿有什么吩咐?”
白天星道:“去找你们钱老板借一千五百两银票,为了找零方便,票面不要太大。”
老萧道:“是!”
一个道道地地的聪明人。
腿长在他身上,银票在老板口袋里,借到了跑不掉赏钱,借不到与他无关,这种差使又何乐而不为?
所以他应完一声是,立即飞步奔向后院而去。
这边众赌徒纷纷交头接耳,都觉得白天星今天是真的醉了。
不仅真醉,而且醉得相当厉害,一个人如非醉得神志不清,试问又怎会向钱麻子那种人开口要借一千五百两银子?
不过,大家虽然明知道这笔银子借不到,兴趣仍很浓厚。
今天下家的手气都不错,换谁当庄,都是一样,只要赌局不散,说不定还有得捞进……
白天星大声:“借到没有?”
老萧没有回答,手一伸,台面上立即多出一叠整整齐齐的银票。
白天星道:“是不是一千五百两?”
老萧道:“是!”
白天星抓了一把碎银道:“这些拿去喝酒!”
老萧弓腰:“谢白爷!”
一把碎银,至少也有五两。瞧瞧,这份赏钱赚得多轻松。
若是换了别的伙计,听说有人要向他们老板借这么多银子,纵然不给吓昏,必也面有难色,那时赏钱不谈,说不定还会先挨一个大巴掌。
谁说这世上银子难赚?
老萧欢天喜地地走了。这边的一干赌徒,却好像喝了孟婆婆的迷魂汤,一个个瞪着那叠银票,都像痴了一样。
白天星拿骰子在银票点了两下,得意地望着那。褐衣汉子道:“伙计,骰子现在可以打了吧?”
褐衣汉子点点头道:“当然可以。”
财往旺处流这句话有时好像还真有点道理。
骰子打七点,白天星第一次通吃。
以后,输输赢赢,玩到半夜,白天星收手结账,居然赢八百多两。
大输家是那褐衣汉子,输了九百两。
那褐衣汉子真够风度,输了九百两银子,脸上始终不脱笑容,看上去好像比赢了九百两银子还开心。
张弟见白天星将一把银票全塞进了口袋,忍不住道:“向人家借来的银子,先拿还给人家啊!”
白天星笑笑道:“你要不要试试?”
张弟道:“试什么?”
白天星道:“我赌你拿去还,钱麻子也不会收你的!”
张弟道:“为什么?”
白天星又笑了一下道:“交情够!”
张弟愕然道:“你跟钱麻子这份交情是什么时候建立起来的?”
白天星没有回答他,却转向那正待离去的褐衣汉子,挥挥手,笑道:“要玩,明天再来,明天天一黑,咱们就上场,好好地玩个痛快。”
褐衣汉子也报以微笑道:“没有问题,明天一定奉陪。”
弦月斜悬,夜深如水。
大街上除了夜归的赌徒,已很少看到人影。
白天星走出热窝,一路轻轻地吹着口哨,心情似乎十分愉快。
感到不愉快的是张弟。
白天星虽然什么事都不瞒他,但跟白天星走在一起,却使他时时都有一种被愚弄的感觉。
今晚便是如此。
他知道白天星能向钱麻子借到一千五百两银子,一定事先耍了什么花招,但他硬是想不出,这一手花招是怎么耍的,以及为什么无缘无故的要来这一手?
白天星并不嗜赌,也并不想在赌台上赢别人的钱,一个既不好此道,又不想发横财的人,为什么要把这么多的精力和时间,浪掷在赌台上呢?
他想不通。
这也正是他今晚感到满肚子不高兴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