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3]
下来!否则马上放箭!
张纾?少年惊愕地喝道:你敢!
铮!弦在颤抖了一下,然后一支箭从他两脚间穿了过去,正扎入月心之中。
屋顶上骤地安静了,风吹过红柳叶子的沙沙声中,似乎有牙关在响亮的撞击。
砰!砰!砰!砰,矛,刀和两把剑破窗而出。快得好象早就蓄势待发,齐整地好象是同一瞬间射出的四支箭。只是四道身影都在空中折停下来,身形流畅,站得极稳。更难得的是,一落地就各自摆出了最宜于防守的姿式,竟毫无破绽可寻。他们都是精于技击的高手,一眼就看出来那盾阵不可破,而弩阵已将发。
张纾情不自禁地叫了声好,又暗自叹了声可惜。如此身手,却要为这样不成器的浪荡子卖命。
请弘藏禅师出来!张纾提高了声音道。今夜,他心目中最大的变数,就是这位老禅师。以他的阅历,也全然看不出弘藏修为深浅,而听到地关于他的传说又实在太多。
一扇窗后,灯亮了起来,深潭似地绿光下现出光溜溜的头颅。
张大人这是何意?老禅师低缓的声音飘了出来。
军中禁酒,张纾道:这就是各位到晖河的第一日就明示了的,然而世子竟全不放在眼中。今日特来以军法处置!
但世子身份不同,可否唐瑁一面套着外袍,一面推开门撞撞跌跌地跑出来,却在槛上绊了一跤。唉哟!他大声呻呤起来,后半句话便和着血沫吞回肚去。
张纾瞥了他一眼,道:正是因为世子身份贵重,就更要以身作责!今日大敌当前,若是再任他如此胡为,那军心何安、军纪何在?他这一番话,说得正气凛然,振振有辞,不自禁地就把声音再提高了一些。
那,以军法论,擅自饮酒该当何罪?老禅师又问道。
鞭三十,关入地牢!瞿庆在一边响亮地代答。
张纾紧着加上一句道:自然,因为世子的身份不同,这鞭三十就免了,但关禁却不可废!
淋淋水声沿着屋檐淌下来,兵丁们看着屋上软抖的两条脚,发出一阵阵轻蔑的嘲笑。
将军准备关世子几日呢?
若是寻常兵丁,不过三日罢了!张纾冷冷笑了两声道:只是世子若是回去泷丘,向王妃一撒娇儿,王妃再吹几句枕头风。王上那里,怎还有本将的活路。因此只好委屈各位都在本将这里呆着,待本将修书上表了王上,教王上遣人来接各位回去!
你的意思,竟然是连我们都要关起来?陈襄的怒吼震得瓦片发出格格破碎之声。
只能怪你们这次跟错了主公!张纾傲然道:不过可以放心,本将一定竭诚相待瞿庆,这几位一天三顿茶饭,可都好生伺侯!
是,下官记下了!瞿庆在一边应声而道。
弘藏起身推开了窗,道:请张将军进屋一晤,或尚有可商量之处。
没什么可商量的!张纾向他欠了欠身,道:禅师神功,本将早有耳闻,本将是胆小如鼠之辈,不敢以身犯险。就请各位原地不动,等世子从屋上下来,否则这强弓硬弩齐发之下,任什么护体神功,怕也是不保的!
我下来我下来!惊慌失措的罗彻敏叫嚷道:我马上就下来,不要放箭,千万不要放箭!
罗彻敏慢慢地抱着柱子滑下来,站在月光下的庭院中,他歪歪斜斜地戴着顶葛布头巾,露出来的半张脸苍白得不象生人。
盾阵开了一个口子,请世子独自进来!你们张纾指着略有动作的王无失陈襄冯宗客杜乐英四人道:都给我老实呆着!
罗彻敏哆哆嗦嗦地向阵心走来,张纾盯着屋内屋外,直到盾阵重新合上,才终于舒了口气。
张将军!罗彻敏的声音己经哆嗦得走了样,几乎听不出来是他。请将军看在我父王份上
若不是看在你父王份上,你眼下就是死人一个了!张纾没好气地说了一句,然后向左右喝道:来人,带他走!
就在这一声未了时,罗彻敏的手掌骤地当胸一竖,然后随着极悠长的一声吐喝,五指象在飞速地算筹一样曲伸不定,向前推出。那五指间绽放出纯净的光彩,似乎日月星辰的流转都在这一算之中。
然后就象有无形的飓风旋起来,一连串啊!唉哟!不好!天啦!次第响起。没等那些叫声消失,抬步将奔的张纾背上就是一沉。一只温厚的手掌紧贴在他后心,他听到一个声音响起来,阿弥陀佛,老衲无礼了!
张纾很不是滋味地回过身,看着自己身后十多名滚地的兵丁。罗彻敏扯下头巾,连带着将一张细白粘布也从脸上撕脱,长须飘拂下来,可不正是弘藏禅师?
你们!你们!瞿庆指着他们,手指有点不听使唤。你们敢挟持大人,眼下晖河城三万大军,倾刻间就能让你们
你们若是还想要你们这位大人的性命,屋内的那个弘藏禅师发了话,冷冷地道:就只好先在这里委屈一会了!
将三百名甲兵各个捆起来,可不是什么轻松的活,七个人足足忙活了一个时辰。张纾不欲张扬此事,他们来的时侯,早让人把住了院子附近的通道,因此这一个时辰之内,竟是无人打拢。总算是忙完了,罗彻敏用手掷玩着从张纾身上搜来的令箭,对鄂夺玉道:你还真行,一个人学两个人说话,学得那么象!
鸡鸣狗盗,雕虫小技尔!鄂夺玉笑笑道:不足挂齿!
啧啧,你倒底会多少这种雕虫小技呀?都教我成不?罗彻敏十分艳羡地道。
鄂夺玉宁神看着他,很认真地道:我说得是真心话,象今日的计策,是你想出来的,我就只能帮衬些细枝未节,你犯不着要学这些东西。
和鄂夺玉结识以来,罗彻敏只觉得他万般都比自己强些,此时听到这几句,不免小小得意一把。
你们两个就别在那里互相吹捧了!王无失叫嚷道:还不快换甲衣!
留下唐瑁看着这躺了一院的粽子,他们各自穿上甲衣出去。堵在巷头的兵丁还没来得及发觉来人不对,就己经被七手八脚地制住。鄂夺玉带着他们从节度使府膳房附近钻入一个洞穴,罗彻敏不免猜想膳房中定然常常闹着狐仙儿。钻出府来后,他们兵分两路,王无失和陈襄去找他们带来的那四百兵丁,弘藏带着罗彻敏鄂夺玉冯宗客杜乐英径往神刀都的营房而去。
开门!
咚咚咚!许久无声后,门板象面鼓一样被重擂了起来。
是哪个混蛋?里面终于应了声,然后他们就听到一连串顺滑之极的黉州话,显然骂的人十分过瘾,而听的人连半成也没弄明白,可谓对牛弹琴了。
栓子终于响了起来,眼睛在缝中时犹是迷糊,然而等门完全敞开后却已经带上了厉气。
你们是谁?
令箭被举了起来,罗彻敏道:传节度使将令,神刀都跟我出战!
张纾那兔崽子!来人打着酒嗝,道:凭什么也来号令老子?毓王让我们到这儿来,是教他伺侯老子们的,不是让他差遣的!
那么再凭这个!罗彻敏揭开兜鍪,道:我是毓王世子!
宋录被唤了起来,勿勿赶到堂上。他端视了罗彻敏一会,郁郁地道:我们当初投到毓王麾下时,早有所言,只听从毓王一人号令。
可眼下你们是在凌州节度辖下,父王让你们在这里替他守边,边关紧急,我以世子身份,手执凌州节度使令箭,难道就不能调动你们一战?罗彻敏凛然的神情,配着他一身重甲,看上去颇有了几分威仪。而且,他顿了一顿道:我答应你们,打完这一仗,就带你们离开这里去父王帐中,怎样?
宋录犹自用怀疑和疏冷的眼光看着罗彻敏,罗彻敏再向前凑了凑,用一种私传秘密的语气道:我们是去与白衣别失作战!他们这次来的人不多,当中却有部落首脑人物,帐中珠宝成列,裘毛珍异,你难道不想见识见识?
罗彻敏这样说的时侯,其实心里并没有底。那只是一种由鄂夺玉说出,由弘藏禅师感应而得的猜想。他们真的在赭石山下,看到那一顶由纯金作柱尖,嵌满了钻石的帐蓬时,还是忍不住都发出了一声惊叹。月光己然东斜,照在阴影之中的大帐上,那华贵之极的柱尖象一茎尚开绽开的黄水仙,上面沾满了盈盈欲堕的晨露。
帐蓬旁侧悬着的大纛,是用白苎布混着牦牛毛织成的,上面用金丝线绣着一半牛一半狼的图案,图案呈现出古老粗犷而血腥的气息。纂下面垂拂着金、褐、黑各色的穗子,那是帐蓬主人从敌人首级上割下的发辫。
整个白衣别失九部中,能够拥有这样的大纛的,总共也不过四五人而己。
那是左居屠王!鄂夺玉甩响了他的鞭子,啪啪的脆响惊飞了一只寻觅蚱蜢的云雀。雀儿在空中划过一道灰扑扑的弧线,炫亮的鸣叫被急骤起来的蹄声踏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