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风冷画屏 - [萧逸]

第六章 妾似朝阳又照君 [18]

  段一鹏脸上现着自信复狂傲的笑:“因为我确知,你虽然侥幸还活着,但是身上却带有重病,自然不复当年之勇,你如果够聪明,今天原本是不应该约我来的。”

  一串冷笑声中,小侯爷已拔出了背后的宝刀。

  一蓬刀光有如乍翻的妆台明镜,向着谈伦脸上直射了过去。

  谈伦在他手握刀柄的那一霎开始,早已心怀警惕,上身轻晃,已自闪开了迎面直射的刀光,身子在沙面上滴溜溜一个打转,已自换到了另一个方位。

  显然这个位置,是他事先早已选择好了的。

  段一鹏的刀光,即使快速转移,却也一时照射不到,这才知道对方心细如发,一上来就先已摸清楚了自己的用心,有了准备,就“地利”一方来说,对方不啻已占上了上风。

  段一鹏顿时吃了一惊,却不顾处身不利,脚下快速地一连向前踏进了三步,双手捧刀,待将抢先挥出。

  却在这一霎间,谈伦霍地又掉换了一个位置,约摸着把身子移出了半尺左右。

  虽然只是小小一个转变,可是段一鹏却十分清楚,在这个部位里,自己这一刀,休想能伤着了对方。有此一见,他的刀也就没有即时挥落下去。

  谈伦的手终于握住了长剑的剑柄。

  “段一鹏,有一件事,我必须问清楚,请你据实以告!”

  “你说吧!”

  “好!”谈伦徐徐地道:“为什么你这么希望我死?在江湖上散播不实的消息?”

  “因为我恨你!”段一鹏朗笑了一声:“当然,更主要的原因,不消我多说,你心里也应该很清楚!”

  “是为了玉燕子?”

  “何必多说?”段一鹏用一串狂笑,代替了回答:“姓谈的,你可以出剑了!”

  谈伦偏偏是好涵养,那一只睁大了的眼睛,竟自又缓缓地收缩小了,小到了两道缝,只是从那里所泛出的湛湛目神,却十足惊人。

  “还有一件事……”谈伦缓缓地说:“那么,前此在马家老店,向我连续行刺的三个人,也是你所差遣的了?”

  “就算是吧!”段一鹏顺着眼前的风势,一连向前抢进了两步,在澎湃着的浪花里,他的脸色显现着一片凌厉,确是杀机迸现。

  “谈伦!”段一鹏凌厉地笑着:“玉燕子冷幽兰如今已是我段某人的妻子,无论你是死还是活,都已晚了一步,你已无能为力了!”

  这几句话,显然击中了谈伦的要害,一霎间,他的脸色更形苍白;但那只是一霎间事,须臾,他却似又回复到了现实。

  随着他缓缓抬起的右手,那一口青鳞长剑,已拔鞘而出,紧紧地握在他的手上。

  忽然间天色像是暗了许多,其实,自日落的那一霎开始,天色已是每况愈下,此刻早已暮色苍苍,无情的浪花,一个接一个更像是在催促着什么……

  谈伦将一口长剑紧紧贴着右臂持着,此时此刻,他却尽自向腹内吸着气。这个动作似乎连对面的段一鹏也不曾发觉。“红云门”的“伏气”功力,至今在江湖上仍然还是一个谜团,也只有本门中仅有的一二杰出高手,才能领略到这门功力的奇妙境界。

  谈伦连续做着这门功力,一连十数次“吞息”之后,整个小腹早已坚硬如铁。这一霎,他仿佛才自又听见了当空嘈杂的沙鸥鸣叫之声,陡然间,大片沙鸥幕天盖顶而来,尖锐的鸣叫声,充耳欲聋。

  与此同时,大片浪花轰然作响地拍打在岸边礁崖上,溅起了半天白雪。

  银刀段一鹏巧妙地把握着这一霎良机,陡然间飞身直起,一片刀光,自他长刀上抡起,配合着飞卷的浪花,闪烁出一片灰白光华,暮色里,直似无限凄凉——这一刀足足显示出段一鹏惊人罕世的功力,刀光之下,谈伦全身上下,显然全在照顾之中。

  飞鸥骇浪声中,谈伦也自攻出了一剑——恰似扯起了一片白绫,事实上谈伦的身子已自紧紧裹藏在那一片白绫之间。

  这是剑术中极为罕见的“身剑合一”身法,偏偏碰上了无独有偶的不世刀功。

  “叮!当!”两声脆响,掺合在眼前浪花鸟呜声中,极其轻微。

  紧随着,段、谈双双落地,彼此间像是交臂而过——电光石火般的一个快闪。

  猛可里,段一鹏反臂抡刀,刷!直向谈伦头上砍来。

  谈伦像是背后生了眼睛一般,紧背低头向前微一俯身,闪开了对方极称凌厉的一招“反臂刀”。

  至于谈伦,几乎已经可以确定自己胜了。把握着一霎即过的良机,谈伦身势一个快转,疾若旋风,左手穿处,施了一个“攀”字诀,噗的一声,结结实实地已拿住了对方那只持刀的右手,就势反抡,“咔!”一声已把对方这只手臂骨节,生生折断。

  段一鹏痛呼一声,五指松处,掌中宝刀叮当跌落——他此刻已是无能为力,透过对方五指上的劲道,他只觉半身发麻,显然,已为对方拿住了穴道,双膝一软,“噗通!”

  跪倒地上。他犹自不甘服输,挣扎着待将站起,却吃对方冷森森的一口剑锋,比在了咽喉上。

  段一鹏只觉得身上一阵子发冷,顿时不敢动弹。谈伦的眼神儿异常凌厉,这一剑几乎就要刺下去,他却又有些顾虑。

  想到了此人的一身功夫,想到了他身后的一切,最主要的是玉燕子冷幽兰……如果杀了他,冷幽兰绮年居孀,又将托付何人?

  然而,此人之阴险毒恶,留其在世,终不知日后还将要为恶多少?却又似万万姑息不得。

  这番思维反映于脸,现之双瞳,时怒又歇,变化多端,却把跪在当地的段小侯爷吓了个魂飞魄散,一双眼睛里,情不自禁地已现出了乞怜之意。

  “谈……兄……谈兄……”

  一时却又不知怎么求饶才好,整个身子只是簌簌地颤抖不已。

  身后忽然传过来一声叹息:“就饶了他吧,此人不配死在你的剑下,以免污了你的宝剑……”

  话声传自身后紧邻的一艘搁浅渔舟,分明正是玉燕子冷幽兰的口音。

  话声方出,冷幽兰已自腾身拔起,噗噜噜,一阵衣袂飘风声中,已自站立眼前。

  敢情她一直都藏身在那艘搁浅在岸的破朽渔舟里,自然双方的一切对白举动,也都全然落在她的耳目之中,此刻忽然的出现,使谈伦与段一鹏不禁吃了一惊,以他二人临事之仔细,却也没有料到竟然会有此一手,谈伦不过是事出意外的惊诧而已,段一鹏简直羞愧无地,恨不能有个地缝容自己钻下去才好。

  显示在冷幽兰脸上的表情,居然是出奇的镇定,而她却像是哭过了,密翦的睫毛上,仍自沾着泪迹。其实也不难理解,在她一旦发觉到同床共枕的床头人,竟是这么一个卑鄙的小人,内心之沉痛、失望、后悔当初,当是可以想知,是以在面对着谈伦这个过去的恋人时,越加地感觉到愧疚,无地自容。

  她只是默默地向谈伦注视着,眼泪再一次地涌出,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

  “你来了……”谈伦怅怅地看着她,半天才道:“你是在为他求情?”

  “就算是吧……”

  冷幽兰微微点了一下头,早已是泪流满腮。

  谈伦冷冷一笑道:“好吧,既然你不要他死,他就再活着吧!”

  话声出口,那口青鳞长剑,已自反手插落鞘内,身子就势已飘出寻丈以外。

  段一鹏乍然解除威胁,身子在地上打了个骨碌,霍地挺身站起,一连打了几个踉跄,才自站住。那一张颇称英俊的脸,连羞带忿,早已成了紫色。

  他此刻半身发麻,右手骨节已碎,即使心怀不忿,也难以有所行动,只瞪着一双眸子,忿忿地瞪着谈伦,倒要看看他如何发落自己。

  谈伦那一双闪烁的眸子,在冷幽兰脸上作了片刻逗留,尽管旧情不去,终不能畅吐一言。

  “你多保重吧……”

  说了这句话,再也不多看段一鹏一眼,身形连续着晃了几晃,几自飞身而逝,消失于沉沉暮色之中。

  冷幽兰含泪的目光,这才缓缓转向段一鹏,她的脸看来竟是那般苍白,丝毫不着血色,像是有话要说,半天才呐呐地道:“原来你一直就知道他没有死……你骗了我!”

  段一鹏这一会才像是缓过了气来,用左手拾起了刀,聆听之下,却也无话可说,只是愤愤地冷笑不已。

  “你更不该派人去向他连下毒手……为什么?”她喃喃地诉说着:“为什么你要这么做?”

  “为什么?”段一鹏咆哮着道:“为了你!难道你还不知道?这一切都是为了你……

  你居然还问我为什么?嘿嘿……”

  一面说,一面凭空舞着手里的刀,刀光闪闪,刷刷着响,满腔忿恚怒火,都似发向当空,向老天泄忿。

  “你知道吧!为了要得到你,我不能不这么做!”段一鹏狂笑着说:“只有要他死,你才会嫁给我,哼哼……现在你知道了一切,可是太晚了,太晚了,如今你已是我段某人的人了,你还能怎么样?”

  冷幽兰身子微微颤抖着,忽然,她掣出了长剑。

  这个动作使得段一鹏微微一怔,只以为她要向自己出手,由不住一连向后退了几步,一时睁大了眼!

  “你……你要干什么?”

  “你错了……”冷幽兰冷森森地笑着:“我也错了……段一鹏,我原想离你远去,可是你竟使我羞于立足天地之间……你害人害己,却又何苦?”

  “谈……谈伦……”像是无限凄凉,她轻呼着这个过去恋人的名字,她的脸色一霎间为之惨白,终于缓缓地倒了下来。

  段一鹏发觉得太迟了,原来对方手上那口剑竟是用来对付自己的——颤颤青锋,直由前心穿过,贯穿了她整个背,鲜红的血随着她倒下的身子,大片地洒落下来,点点溅向白沙间,一霎间,天色竟是出奇地黑了……

  段一鹏直似石头人般地呆住了。

  “啊……幽兰……”

  浪花声、鸟鸣声,以及那沉沉的一天暮色,俱都混淆一起,只是在当空打转,恍惚中,他才似有所警觉,发觉到自己失落了些什么,那是比他生命更宝贵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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