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妾似朝阳又照君 [4]
盖因为玉燕子冷幽兰虽然近二年来,已不复以侠女姿态,再行出现江湖,但是她昔日声名,早已根深蒂固在各人心中,尤其是她下嫁银刀段小侯爷一段经过,更是远近皆知,人多能详。
姓左的这一声玉燕子,真个有如一声鸣雷,称得上是语惊四座,顿时间,整个饭店变得鸦雀无声。
喝酒的不再喝酒,猜拳的不再猜拳,就连跑堂的酒保,也都站住了脚步,人人都睁圆了眼睛,直直地向着座上的冷幽兰张望着。
姓左的老汉,借着这个机会,可把冷幽兰看了个清楚,更加地认定所料不差。
“哈哈……”一连串的大笑之后,姓左的晃晃悠悠地竟自离开了座头,走下位来。
玉燕子冷幽兰乍闻对方呼出了自己名号,心中微吃一惊,她自下嫁段一鹏之后,早已息影江湖,就以当时而论,江湖上认识自己的人也是有限,看来对方老汉必属这“有限者”其中之一了。
多年风尘出没,仗剑江湖,早已养成了好涵养,确能处变不惊。心中尽管奇怪,表面上却是不愠不怒。冷幽兰像是没事人儿般,只是静静地向对方打量着。
接着她才又发现了。
敢情这个姓左的高大老汉,竟是一个残废,断了一条腿,这条断腿上装有义肢,多半是金属所铸,碰在地面上叮当作响,煞是笨重,要不是依仗着那根红木拐子,看样子就像随时会倒了下去。
这里的人,多半对他都不陌生,他是“马回回馆”的常客,三杯酒下肚,无所不谈,惯于讲古论今。当今江湖之事,事无巨细,鲜有他所不知者,尤其有趣的是,前此不久,这玉燕子冷幽兰,便曾是他酒后高谈倾论的对象。
在座人大多均留有深刻印象,那么,此刻玉燕子冷幽兰的忽然真人出现,所带给各人的爆炸性趣味,也就可想而知了。
众目睽睽里,姓左的已来到了玉燕子冷幽兰座前,只见他圆睁着一对红眼,上上下下把冷幽兰看个仔细。冷幽兰偏偏是好涵养,丝毫不着怒容,她身边的那个丫环小娥,可就忍不住,霍地站了起来。
“瞎了你的狗眼!你当我家夫人是……”
话未说完,却已被冷幽兰冷峻的眼神儿给制止住。小娥只得忿忿地坐了下来。
冷幽兰这才转向当前这个姓左的,微微点了一下头:“你猜得不错,我就是冷幽兰。
你认得我么?”
举座哄然一阵大乱,紧接着立刻沉寂了下来。
姓左的朗声笑道:“不敢,不敢。要说是过去,左某人还斗胆敢与你攀上一份交情,今天可就不敢了,万万不敢了……”
“这又为什么呢?”
“为什么?哈哈……问得好!”
姓左的怪笑一声,忽然打住,寒着一张脸:“因为今天你已是段夫人了……是不是?”
“不错!”冷幽兰漾启笑靥地道:“这又有什么不同,我还是我呀!”
“哈哈!那可就不一样了。”
“怎么不一样?”
“那是因为,今天你已不是‘玉燕子’冷幽兰了!”
姓左的说到这里,忽然嘿嘿地冷笑起来:“今天你是段侯爷的夫人,鼎鼎大名的段小侯爷夫人!”
饭店里立刻引起了一阵子乱嚣,各人纷纷议论了起来。
冷幽兰直到现在才认定了对方言下的不屑与敌意,心中甚是惊诧,自然有一份羞窘忿恚。
可是,她仍然隐忍不发,锐利的目光中,含蓄着几许凌厉,狠狠地向对方盯视着,倒要弄清楚对方真实的用心何在。
姓左的显然没有半点收敛意思。
“各位,”他大声嚷嚷着:“我来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高贵的夫人,就是过去鼎鼎大名的女侠玉燕子冷幽兰,也就是今天段侯爷的夫人……”
座上人霍然为之起哄,一时纷纷离座,俱都向这边拥挤过来。
姓左的像是有些醉了,也可能是借酒装疯,在众人围看之下,他的劲头儿更大了。
“各位,你们可知道?”
脚下叮当作响,身子骨一溜子歪斜,设非是借助于手上木杖帮忙,真像是随时都要倒了下来。
“你们可知道……”他用着破锣也似的嗓音嚷着:“这玉燕子冷幽兰……过去的恋人是谁?是谁!”
冷幽兰神色一变道:“你!”
姓左的哈哈大笑着,身子连连打闪,一只手拄着红木拐子,另一只手指着当前的冷幽兰。
“……这冷幽兰她过去的恋人就是青麟剑客谈伦,谈大侠!”
四下里又是一阵子轰动。
“你们可知道,谈伦谈大侠生前对她不薄,谈大侠又是怎么死的,你们可知道?”
冷幽兰几乎已举起的手,聆听至此,却又慢慢地放了下来。
这一霎,她脸色苍白,目光迟滞,尽管内心忿恙欲裂,可是姓左的末后这句话,却把她即将爆发的怒火,引到了另一种情绪境界。
说实在的,谈伦之死,她并不比其他任何人知道得更多一点。总之,人云亦云,都说谈伦身入苗疆,罹染瘴毒,因以致死,如此而已。
想要多知道一点,也是不能。姓左的这句话,显示着他似乎要比别人多知道一点,独具真知灼见。
为此,冷幽兰忍下了眼前的奇耻大辱,只是木然地向对方注视着。
姓左的敢情是酒兴大发了,再加上情绪过于激动,那张大红脸上早就见了汗,更以出息沉浊,“呼噜……呼噜……”咽喉之间像是拉动着的一只小风箱。他这里醉醺醺地说着胡话,却是十足能令人相信的“酒后真言”。
一霎间整个饭店里又为之静寂下来。
“谈大侠他死得太冤了……太冤了……”
身子一歪,叭喳一声,倒在一张椅子上。
他同桌的人,赶忙把他扶起来。
“老左,你醉了。”那人好心地说:“就少说两句吧!”
“胡说!”
姓左的劲头儿还是真大,左手只一搪,已把那人给拐了出去。
“谁说我……醉了?”像是舌头短了一截,声音越加来得个大:“我飞天豹子……
子左大同是有名的酒篓子,酒……酒葫芦,也不……去打听打……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