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 有多少爱可以重来 [2]
赢雁飞高声叫道:打了这些年了,大家都该回一回家了,有了军功的将士难到不该祭扫祖坟荣耀乡里?有了伤的兄弟们不该回家好好将养将养?西京父老们也该喘口气了,你们这些年的赋税也够重了,全是因军费太重所致。如今蛮族被赶出风涯山脉,我们在雁脊山中修筑了如同雪拥关一般的雁脊关,蛮族攻不下雪拥关也就攻不下雁脊关!我们为什么还要打战?只是为了项王他一个人想打战?
下面方才问罪的汹汹气势顿时溃不成军,云天正与那几人却道:可项王于中洲百姓有大功!我们决不能看着项王被人所害。
赢雁飞不为人注目地笑了一下道:这个自然,决无人可以伤了项王。我们这些人又有那一个敢动项王一根毫毛,我们只是不想让他犯下大错,是以让他眼下休息几年。待他心气平了,自然依旧是我们的项王。
空口无凭,叫我等如何相信?云天正依旧不饶。
赢雁飞点头道:这也是。我在此起个誓吧。我赢雁飞在此当着天地神灵,中洲军民发誓:若云行天不离宫城,我赢雁飞活着一日,他便是我的夫君,我幸朝的太上皇,我幸朝皇帝的父亲。若我及我儿允人以一指加诸于云行天之身,就是弑夫弑父之人,天下皆可杀。幸室各位祖皇不能享后世供奉,赢氏列祖列宗地下不得安宁。李姓绝嗣凄惨难言,大幸灭亡万劫不复!
如此的毒誓一出,再也无人有话可说。当下云行风道:你们还不给太后谢罪?云军犹豫了一下,齐刷刷的跪下来,旁人见状亦同他们一般。众人参差不齐的道了声:太后恕罪
赢雁飞松了口气,道:不必,请起。杨放在一旁道:百姓们先退出去,各家将军下去将各家的兵带回去,不要打乱了编制。从正街上有序缓行,不要乱跑
各人自依他所言忙碌,朝天门下人群渐渐消散。朱纹上前一步扶住赢雁飞悄声道:小姐,还撑得住吗?赢雁飞一把抓住了她的手,朱纹触之一抖,只觉得有如寒冰。朱纹道:小姐,我们走吧?赢雁飞道:不要,再等一会。直至人流散去十七八,赢雁飞这才命众将各自回府,自已回宫里去。
下了朝天门,服待赢雁飞上了宫里的小轿,朱纹悄声道:小姐,你的手怎么这么冷?我看你说话的神情就觉得不对劲。赢雁飞苦笑道:你怎么看出来的?我还以为装模作样的功夫天下第一呢?朱纹嗔怪地瞧了她一眼道:奴婢服侍小姐多少年了?赢雁飞神色郁郁的看着窗处道:我怕,我真的怕。方才下面有五万多少人呀。他们要发起狂来,倾刻间就能把我把撕碎了。朱纹听了这话也是心上一寒,过了半晌道:那年小姐在西京的时辰,蛮族的大军就在几步之外,却也没见小姐这么怕过?何况,还有唐将军率人守在下面。那不一样。赢雁飞说了这句,却又顿住了,过了好一会才道:你知道为何那些将军们骂我时,我不生气么?朱纹问道:为什么?我那时都恨不得把他们的嘴巴撕烂了!因为他们说的对,赢雁飞把头往后一靠,闭上眼睛,如同梦呓般道:我就是个娼妇,既无廉耻亦无信义,只惟利是图。做得出来的事,就不要怕人说,这是云行天说过的话
朝天门城上城下之人俱去了,城头上昨日升起的的云行天威朝大旗无声无息地降下。朝生而暮死,是言蜉蝣的话,用来说这大威朝,倒也合用。指点太监们降旗的人有些感概地说道。袁先生说的是,若是太后命人将之列入正史的话,就会是中洲史上最短命的王朝了。袁兆周转过头去看来人,笑道:泌和怎么上来了,你正该忙得很,怎地如此有闲?赢泌和笑笑道:只是觉得有些怪怪的,昨日这些人在这门楼下对项王欢呼如潮,都恨不得为他而死。而今,同是这些人,同是这处门楼,太后几句话之下,就此散去,这人心,倒底是个什么东西?
袁兆周挥手着太监们抱旗而去。向下望道: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人心这种东西,向来是于我有利着顺之,与我不利者反之。中洲这些年好比是遍体鳞伤倦极了的人,项王好比是一帖回神汤,着这人喝下去,不觉得累也不觉得疼,药劲一撤,就挨不住了,只想休息。赢泌和点头道:是呀,不过项王真是了不得的一帖药,当年中洲靡烂成那个样子,都能让这些人与蛮族舍生忘死地斗。和蛮族最后决战的战场之上,人人为之效死的气势,至今念起,都难以忘却。袁兆周淡淡道:岂不闻刚不可久柔不可守么?原先中洲外邪入肤,必用猛药,孤注一掷,只求保全性命,如今即活了过来,自然是要好好调养,有听说过人生了病只用一味药的么?他既不好用了,便只好换掉。
赢泌和听这话只是苦笑,笑了一会,神色黯然道:袁先生是堪透世情的人,恨得下心。可我心里从杨将军找我讲话起就没舒坦过。就算我跟了项王只两年不到,还是唉,项王这人天生的王霸之姿,只要是与他见过,就没法忘记的。袁兆周仰首看天叹道:过去这九年,我全部心血都在他身上,谁知会有这样的结果?项王他太苛了,待人苛,待已更苛,他的心性太高,叫人都跟不上。项王好比严父,不许人玩耍游戏,只着人一味用功,用功固是极好的,对小儿的将来也是要紧的,可过犹不及,小儿心性多是好逸厌劳的,日子一久,自然便生怨意。太后好比是慈母,慰其伤痛,投其所好,自是让小儿乐意亲近。唉,天下间事,就是如此,你辛苦得来的,往往叫旁人一伸手就摘了去。
赢泌和点头道:确是如此。太后让我把项王的姬人们都迁到他现下住的紫晨宫里去,还着我将他项王府里的一物一件均按原样挪过去,先生瞧这妥当么?这来来去去的只怕是会被人发觉项王的住处。按她的话做吧,项王眼下正是最难受的时辰,有相熟的事物在身边总是好过些,我们总不成让他连点散心的事都没有吧?
云行天在这紫晨宫中呆了多少时日,他自已也懒得记忆,自从他的项王府被整个搬到紫晨宫里来后,他就如同在府里偶尔闲暇时一般,和妾待们下下棋,听听歌,逗逗两个小女儿玩耍,兴致上来了还喝点酒,不过做的最多的事就是睡觉,他总说过去十多年都没有睡好过,眼下正是补上的时辰了。
这一日他在正在高枕大梦,突然觉得床前站了个人,不耐地挥挥手道:走开走开,叫你们不要进来。可那人没有动,云行天抬眼一看,怔了一怔,再揉揉眼,赢雁飞站在他的床前。云行天一笑道:是你呀,我听人转过你的话了,在城头上的那一篇,还有在暖曦阁里的那一篇,真是绝妙好辞呀。过去老说你在作看客,如今亲自披挂上阵了,倒也是唱作俱佳。我那天可是为此浮一大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