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玫瑰 - [沧月]

一、风玫瑰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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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泽尔显然在极力和猝然袭来的病魔抗争,根本听不到妹妹在耳边的哭泣和哀告,然而他的身体还是崩溃般地不受控制。他眼里渐渐流露出了绝望和愤怒,忽然间推开了妹妹,发狂般地将手肘和膝盖撞向了银制雕花桌脚!

    一下,又一下,血肉在尖利的金属上发出钝响。阿黛尔惊叫着扑过来,拼命压住他的手臂,几乎将全身的力气都压了上去,才阻止住他疯狂的自残行为。

    血从身体里流出来,剧烈的痛苦在一瞬间压倒了病痛,令西泽尔从癫痫的发作里暂时解脱,神志开始一点点回复。

    “哥哥……哥哥!我错了,我再也不说那样的话了。”阿黛尔因为恐惧而哭泣,语无伦次地哀求着,“求你别这样……我再也不说了,再也不说了!求求你别这样!”

    西泽尔在她怀里颤抖,他紧咬着牙,眼里带着可怕的光。他恨自己,每一次在这样的时候,他的身体就会背叛他的意志,将他所有的能力夺去,让他变成了一个令自己痛恨的、毫无用处的残废——宛如回到了童年时。

    他拼命挣扎着想站起来,眼神就像是一匹被关在笼子里的野狼发出的,绝望而疯狂。“不要动,哥哥,不要动!”阿黛尔按住他的手,将手巾卷成一卷,塞入他紧咬的牙关里,“我让羿马上去叫医生过来……你不要动。”“不……不要叫羿进来。”他努力吐出了口里的手巾,剧烈地喘息,“癫痫是被神诅咒的病。不要让……让一个奴隶,看到我现在的样子……”

    阿黛尔怔了一下,泪水夺眶而出。哥哥还是那么骄傲,宁可死也不愿让别人看到自己衰弱无力的一面。可偏偏这种病却是与生俱来,附骨之蛆般至死难以解脱——难道说……他们这一对兄妹,真的是被神诅咒过的么?

    西泽尔在剧烈的发病后渐渐平静下来,胸膛不停起伏,脸色苍白如纸。她不敢再动,就这样坐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不停地用手巾为他擦去额头渗出的冷汗。

    寂静中,只有急促的喘息声回荡在华丽宽敞的寝宫里。

    水晶沙漏里的沙子在无声地流泻,时间缓慢得如同凝固。不知过了多久,西泽尔全身的痉挛慢慢停止,苍白的脸上渐渐泛起病态的红潮,合起的眼睫在微微颤动。

    “哥哥。”阿黛尔轻声唤,试图让他的眼神凝聚起来,“哥哥?”他应声睁开眼,虚弱地看着她,他眼里的疯狂如同雾气一样在消散。那一瞬,她在他散乱的眼神里看到了无数东西。“阿黛尔……”他低声呼唤她的名字,声音因为方才的一轮病痛而嘶哑。她连忙握住了他的手,将它贴在自己脸上,啜泣:“我在这儿。”“我不是你说的那种人,你应该明白。”当他凝聚起神志时,第一句话就是如此,“我不是。”她没有再辩驳,只是无声地点头,泪水一连串地落下来。“你将来会知道,我今日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和我。”他轻声道,痛苦地看着她,叹息,“但是……现在让你这样难过,还是我不好啊……”西泽尔勉力抬起手,拨开她垂落到自己脸颊上的散乱长发,喃喃道:“算了。如果、如果你真的不想去,就别去了……不要怕,我会替你拒绝父亲。”

    “阿黛尔,要记住,这个世上没有任何东西能比你更重要——无论是以前还是以后。”

    阿黛尔怔怔地看着哥哥苍白消瘦的脸颊,然后仰起头来。天花板上绘满了著名画家的名作,那些穿越了百年时光的画面华美而繁复,描述着天国的景象。画中诸神在看着他们,眼里仿佛垂落悲哀的光。

    她仰着头,脸浸在月光里,美得恍如虚幻。“哥哥,回去吧,已经很晚了。”她静静地说,“纯公主应该等了你很久。”“我也该休息了。明天要重新准备一件嫁衣,希望还来得及。”

    三月的翡冷翠之夜,凄清而安静,只有夜莺轻啼。寂静的圣泉殿里所有的侍女和奴隶都已经休息了,垂落的金质灯盏里的火隐隐跳跃,映照得满壁的神像宛如躲在阴影里偷笑。

    羿抱着剑,裹着一块旧羊皮毯子,靠着雕满了玫瑰的描金门框闭目休息。

    六尺见方的毯子相对于他高大的身材来说捉襟见肘,他不得不蜷起身子,免得靴子从毯子另一头穿出来。就是在睡觉时,他也从不脱下战甲和头盔。那张脸藏在冰冷的头盔之下,被护颊和护额挡住了大半,只露出眉目和鼻梁,线条如刀刻般利落。长发从头盔里垂落下来,纯黑如墨。

    ——那是来自远东大陆另一端的发色。额头的发际线里,还深深烙着一个青黛色的印记。——那是奴隶的印记。和所有奴隶一样,他没有一样属于自己的东西,甚至没有一张自己的床,只能睡在那一块旧毯子上,彻夜在门外守护着主人,丝毫不敢松懈。

    不知过了多久,门内激烈的争吵声终于停止了,随之而来的是哭泣和长长的沉默。当外面钟声敲响三下的时候,门无声无息地开了,西泽尔皇子苍白着脸走出来,也没有看一眼倚在门外休息的他,径自离去,脚步微微踉跄。

    羿悄然睁开了一只眼,无声地吐出一口气,仿佛是为这一对兄妹之间的奇特感情叹息。

    西泽尔的背影浸在清冷的月光里,显得如此孤独又如此脆弱。无法想象,这个病弱的少年在一年之前还曾率大军攻破了高黎国的帝都。在帕提亚平原的圣战结束之后,整个西域的格局都为之改变,翡冷翠的力量空前扩张,教皇的势力再也无人可以抗拒。而西泽尔也被教皇授予了瓦伦蒂诺公爵的称号,成了教廷的南十字军的契约长。

    ——看来,在生命里第一次长达两年的被迫分离中,这一对兄妹彼此身上有了如此深远的改变,再也不能像童年时代那样亲密无间,同心同意了。

    羿侧过头倾听着门内的声音,公主似乎在哭,细微而压抑。他叹了口气,将身子蜷起来——看来,公主已经屈服了,大概很快就要远赴东陆和亲了吧?

    那一瞬,他黑色的眼睛里有某种可怕的表情燃烧起来,面容微微抽搐。东陆……东陆。难道在他的宿命里,居然还有重新踏上东陆土地的那一天?

    高大的奴隶倚着门框,怔怔地看着夜空里的冷月,眼神渐渐变得恍惚而遥远,他甚至没有听到床头金铃被拉动的声音。直到公主几度出声呼唤,他才回过神来。

    他从地上一跃而起,推门走入了寝宫,在榻前五步开外单膝下跪。仿佛是被刚才那一场争辩闹得累了,她静静地躺在柔软宽大的床上,脸上残留着泪痕,看着应声入内的黑甲剑士,露出一个苍白疲惫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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