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风玫瑰 [5]
这些孩子因为有着不同的母亲,所以相互之间的关系并不融洽。西泽尔兄妹的母亲:美茜?琳赛,是一名来自东方的女人,她出身卑微,性格古怪,因为没有任何背景和势力,一直在宫廷里受到排斥。而自从生母十年前被异端仲裁所以“女巫”的名义烧死在火刑架上后,这对孩子更加孤立了,几乎和其他兄弟断绝了来往。
阿黛尔在一阵剧烈咳嗽后再度平静下来,靠着软枕,忽地用眼睛示意,看了看窗口。“公主,要打开窗子么?”苏娅嬷嬷跟随了公主多年,很快反应过来。她微微点头,露出渴望的表情。“可是医生说公主还在发热,不能吹风。”苏娅嬷嬷轻声劝阻。然而阿黛尔还是定定地看着窗口,抬起一只手指着那里,不停轻声咳嗽。那个温柔安静的少女再度表现出了某种惊人的执著,迫使嬷嬷不得已做出了让步。“吱呀”一声,两个侍女合力抽出了窗闩。巨大的玫瑰窗被打开了,清晨的日光穿透了重重纱帐洒入,满室的烛火登时为之黯淡。随着日光一起进入的,还有清新的风。翡冷翠三月的风在舞动,吹入了宫廷最深处,带来春天的气息。无数的白纱被风吹动,宛如一千羽白色的鹤一起扑扇着翅膀,围绕着床榻上的公主翩翩起舞。阿黛尔在阳光和微风里闭上了眼睛,仰头靠在枕上,唇角露出了微笑。“玫瑰。”忽然,她轻声吐出了一个词。是的,风里有玫瑰的芬芳。那种香味随风而入,四处弥漫开来,充斥了华丽阴冷的宫殿的每一个角落,让室内登时有了勃勃生机。
“是的,公主。”苏娅嬷嬷点头,顺着她的话接下去,“已经是三月,东方的季候风来了,七成的玫瑰已经含苞待放,奴隶们已经开始在种植园里采摘了。”
“是么?”阿黛尔脸上露出了难得的欢喜神情。玫瑰是翡冷翠的国花,也是教皇国享誉西域的特产。翡冷翠位于西域心脏,以神权震慑诸国。虽然只有一千顷的土地,但其中十分之三却种满了玫瑰。
这种红白两色的玫瑰在每年三月季候风到的时候准时开放,整个国家便沉醉在一种特别的芬芳香气里。在季候风过后、五月的第一次露水降下来之前,那些开得最好的玫瑰便从枝头被采摘下来,经过一系列精密复杂的加工,制成各种秘制的胭脂或者香料,送往西域各国,甚至沿着遥远漫长的商道输入东陆诸国,风靡各地。
上百年来,其他国家也曾试图引种这种奇特的玫瑰,而不知为何原因,却无一成功。于是“翡冷翠玫瑰”成了翡冷翠独有的花卉,每一年都能给教皇下属的领地带来一千万盎司黄金的收入,超过了农耕渔牧,成了这个宗教国家的主要收入来源。
为了准确地预测玫瑰开放的时间,翡冷翠的天文学家细心地记录每年东陆季风到来的时间、强弱和频率,绘下了一张张图纸——季候风在极坐标上行走的轨迹,形如一朵绽放的玫瑰,所以也被称为“风玫瑰”。
风玫瑰图是翡冷翠最著名的标志,被运用在无数的建筑、绘画和装饰上。
“上次玫瑰开的时候,我还在高黎王宫。”阿黛尔喃喃自语,神色恍惚,“那个老朽的国王为讨我喜欢挖空了心思,甚至把整个王宫的花草都拔掉,种满了翡冷翠移植来的玫瑰。可惜那个家伙不知道,那些玫瑰一离开故土,就再也不会开花了……它的命运只有凋零和枯萎。”
侍女们沉默,不敢开口。
——谁都知道,被迫远嫁高黎的那两年是公主永远不愿提及的噩梦,没有人敢问那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甚至连陪着公主嫁过去的苏娅嬷嬷也一直保持着沉默。
“很多次,我都担心公主会自杀。”苏娅嬷嬷只说过这么一句话,“可她到底熬过来了。”而如今,又是风玫瑰盛开的季节了。这一次她虽然身在故国,却很快就要再度出嫁,被送往更加遥远的异国和亲。被誉为“翡冷翠玫瑰”的阿黛尔公主,因为显赫的出身和惊人的美丽,命运也变得更加的动荡飘零,就如风中的玫瑰,永远没有落地的时候。
侍女们不敢打扰公主这一刻的沉默。有一片花瓣随风吹入,停驻在公主的颊上。阿黛尔睁开眼睛,抬手拈起了那片娇艳的花瓣,苍白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微笑。
“羿,”不知哪来的力气,她忽然坐起来,拉动了床头的金铃,“羿。”
不等侍女们反应过来,厚重的大门忽然被推开了,黑色剑士几步走到床前,单膝下跪,做了一个手势,询问公主的意图。那种淡漠锋利的眼神和逼人而来的气势,让这些养尊处优的侍女不自禁打了一个寒战,退开了几步。
“羿,我想去花园,”阿黛尔对他笑着伸出手臂来。
“不,公主,你还在生病!”苏娅嬷嬷吃惊地开口,试图阻止这种大胆的想法。然而羿却已经毫不犹豫地上前一步,将阻拦在前方的嬷嬷甩开,俯下身抬起了双臂,准备将病榻上的公主从重重叠叠的柔软被褥里抱起来。
“至少要换上正式一些的衣服吧?”苏娅嬷嬷知道没有任何人可以阻拦羿,她叹了一口气,紧紧拉住纱帐不让羿进入,“公主,你还穿着睡袍赤着脚呢!”
“啊……”阿黛尔脸红了一下,“羿,你去门外等等我。”羿将手在胸甲上轻轻一按,一点头,便回身走了出去,顺手带上了厚重的门。
苏娅嬷嬷连声吩咐侍女拿来暖和的衣服替公主换上。然而阿黛尔看着那些金丝绒的长裙和卡什米尔羊毛披肩,却皱起了眉头:“我不穿这些笨重的东西……嬷嬷,给我把那条钉有瑟瑟珠的塔夫绸裙子拿来。”
“公主,你需要穿得暖和一些。”苏娅嬷嬷耐心地劝告,“要是您的病再不好,耽误了大婚,教皇一定会处罚我们的。”阿黛尔微微一颤,脸色陡然又苍白了下来,最终沉默不语。八位侍女簇拥着她,将一整套手工缝制的绣着金色玫瑰花的丝绒长裙给她换上:四个人站着,四个人跪在地上,一颗一颗地扣上足足有八十颗大珍珠组成的双排扣子,将背后十字形交叉着的玫瑰色丝带系上,然后将裙裾整理好,梳理公主金色的长发,用镶嵌着细碎钻石的发环固定发型。这一切虽然以最快的速度进行,却还是足足花了两刻钟的时间。
阿黛尔还是很虚弱,只站了片刻便摇摇欲坠,苏娅嬷嬷连忙扶住她,不停地催促侍女:“快些,快些。”
当晨装打理完毕后,黑甲的剑士及时地出现在了门口。阿黛尔最后照了一下镜子,在自己苍白的唇上点了一点玫瑰胭脂,然后一手提着裙摆转过身来,微笑道:“羿,这套笨重的行头好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