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2]
这般思量着,一时,禁不住竟有些惊骇起来……
这年初秋,奉命来湖北督阅新军的如松,直以为自己是活见鬼了——
在众多新军长官和教官的名册中,如松最先看到的是杜鸿飞的名字。起初,他还以为是不是同名同姓的巧合?待找来档案查了一下原籍,原来他真是山城西关的杜鸿飞!
他惊喜不已地命令卫兵:立即把讲武堂的杜飞鸿长官叫来!
那时,如松更哪里料得到:名册上,另还有一个名叫梁迅之的六品武官,竟然会是死了整整十三年的梁逸之、梁大学长!
当亲兵把杜鸿飞叫到了他的临时公务处时,虽说十多年未见,两人连眼都没有眨一下,一下子就认出了彼此!
像当年同学少年一样,一俟外人离开,两人一下子便抱在了一起。杜鸿飞一边喜呵呵地询问如松这些年的情形,一边急不可待地告知如松:“你知不知道啊,梁大学长、梁逸之也在这里啊!”
“什么?什么?你说谁?梁逸之?他、他不是早就暴死在山城狱中了么?”
如松简直如坠雾中!
当如松听鸿飞细说了一番,当年他和如茵两人如何重金贿赂山城知县、如何打救逸之逃走,及至后来逸之派人给如茵送信时,突然听说如茵已经嫁给吴子霖,并至今未娶的实情,竹筒倒豆子般全倒了出来!
如松听了,心里真如翻江倒海一般翻腾起来!当初,自己从刘家下人嘴里得知梁逸之暴毙狱中的消息时,还曾为逸之痛洒过一掬英雄相惜的热泪呢!哪里料到,这个梁逸之根本就没有死呵?心想:这可真是天意啊!难道,这就是佛说的“缘份”?堂妹当年因不知逸之的生死真相,无奈之下嫁给了吴子霖,直至今日也不知逸之依旧活在世上的真相。若不是自己恰好来到湖北,又恰好见到了杜鸿飞,这一生,漫说是如茵了,就连自己也不可能得知他活着的真相呵!
更想不到的是:逸之对堂妹竟痴心如此!整整十三年来,依旧孑然一身、始终未娶!
如松心下一动:“逸之未娶,堂妹寡居,难道苍天终于肯垂顾这两个可怜的人了么?我若为两人重牵红线,从此令天下少了一双旷男怨女,岂不是人生的一大快事?”
这样想着,觉得连一分一秒也耽搁不得了!吩咐鸿飞立马就去叫逸之过来!待鸿刚一转身时,又叫住交待:“不用说我,咱给他吃一惊!”
他乡遇故知,实在算得人生一大快事了!
三人在如松的临时居处相聚时,一时俱都心海翻腾、激动不已起来。遥想当年,同学朋友、书生意气,可忆可念、可赞可叹!再没有料到,十三年后,三人全都做了军人!而军人,必得随时面对南征北战、枪林弹雨。自然,也随时都有浴血沙场、马革裹尸的可能啊……
三人各有着满腹沧桑和坎坷,也各有着万千的感慨和悲壮。因有一肚子的话要说,怕军中约束,不能谈得酣畅,酒饮得不能尽兴,便商定到外面的酒楼去!
于是,各自骑了一匹马,也不带亲兵,只管离开军营,挥马扬鞭来到城里,挑了一家又临江又清僻的酒楼坐了下来。
三人叫了一坛子的酒,要了一桌子的菜,而这天正逢江上风起云涌。听江面上哗嗵哗嗵的浪滔拍打着江岸,一如他们此时的心潮一般。
三人凭立窗前,伫望了一会儿江水滔滔奔流、天际的云起云涌,一时皆满眼热泪起来!
酒逢知己千杯少!
三位好友叙说着分别这多年的各自情形,酒下得实在痛快。渐渐地,皆感到有些飘飘然、醺醺然的醉意了。杜鸿飞虽素有豪量之称,也因了人生无处不相逢的意外之喜而格外兴奋,也不用人劝,只管拿了大杯,一杯接一杯地自斟自饮着。一边疯疯颠颠地高声叹道:“啊!二位!人生在世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古来英雄皆寂寞,唯有饮者留其名!痛哉!快哉!”如此,倒比逸之和如松先自醉倒了。
见鸿飞醉倒在椅上鼾声大作时,半醉半醒的如松这才对逸之提起了如茵。如松刚刚提及“如茵”二字,就见逸之一张英俊的脸顿时苍白起来,俊秀明澈的眼睛幽深如潭地望定如松。虽说看上去装得镇定,可握酒杯的手却明显地颤抖起来。
如松一边观察着他的表情,一边把吴子霖已经病故、如茵已守寡多年的消息,缓缓道来。
他突然满眼热泪起来!如松带来的这个消息,使得他沉寂多年的心,一如江上的怒滔,一下子翻涌起来!难道,自己终于可以和思恋了整整十三年的如茵重逢了么?
他伏在窗前久久,蓦然记起,自己眼下已是革命党的秘密首领。这些日子里,几个会党朋友正在酝酿一个大的起义。值此关键时刻,自己怎好为了儿女私情而离开湖北?而且,面前的这个刘如松,一直都是效命于满清北洋,决不再是当年那个一腔热血的刘如松了!在他面前,必得保持住某种清醒才是呵!
而且,就算刘如松纯洁一如当年,自己却已是肩负恢复中华、驱除鞑虏要任的革命党首领,不定哪天就会暴露和送命的!他怎忍再让如茵为自己操心担忧、再让她受颠宕惊扰之苦?
他犹豫了好一会儿,心想:就算要见如茵,也得等到这次举义有了结果之后才更稳妥!想到此,他转过脸来,一脸冷静地对如松道:“如松兄,眼时,我还不能回去见如茵!这几天,不仅军务繁忙,而且,国家动荡,朝廷随时都有用兵的可能。我想,有关我的事,眼下还是先不要告知如茵的好。等将来有了机会,我亲自向她说明真相罢!”
如松一听,立时就埋怨起来:“逸之啊逸之!我真不明白,你还有什么可顾虑的?你们生离死别了这么多年,如今终于有了团聚的可能,你怎么反倒踌躇起来?莫非……哦!你是嫌弃她眼下的寡妇名分、嫌弃她当初没有为你守节殉情么?”
逸之赶忙说:“如松兄误会了!我岂是那等世俗小人?我只是想把事情做得更从容一些。我想,等到这一段日子忙过去之后,多请几天的假,以从从容容地和她谈一谈。”
如松叹气道:“我说逸之啊逸之!你若还念着她,还是赶紧的好——我听家里人说,吴子霈眼下要为三妹建一座节烈牌坊呢!这分明是想把三妹锁在他吴家的牌坊上嘛。”
“如松兄,我……这会儿心里乱得很。此事,得容我细想一想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