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白袍 [5]
泰山派众人都哄笑起来。
空云大师捻着念珠的手忽然停下,两道灰白色的长眉不禁抖动了几下。
陈月朗暗自一叹,缓缓摇了摇头。
他们的心里,都升起了一丝凉意。因为他们与禇东海相交已数十年,从未见过他有如此失态的时候。
禇东海一直是一个自律极严的人,所以他的武功剑术才能达到今天这个高度。而现在,这个素来刻板谨严的方正君子竟然说出这样一句极其无聊的话来,只可能有一种解释——二十年前端阳节子夜,他的确做过不可告人的亏心事!
伊士达像是根本没听见泰山派众人的哄笑,冷冷道:
“禇掌门真的记不起来了?伊某可是二十年来,不敢稍忘啊……”
她忽然间娇声笑了起来,声音也变得温婉可人:“禇东海,要不要我揭开面巾,帮你恢复一下记忆?”
禇东海握着剑柄的手哆嗦了一下,脸色刹那间变得铁青!
清越的龙吟声响起,冷森森的剑光和冲天的杀气顿时充溢了林间。
禇东海剑已出鞘。
一只山雀尖叫着自空中跌落,四散的羽毛如雪片一般在半空飘落着。
“东海剑法”!
这正是“东海剑法”中的杀着,“飞瀑流泉”。
伊士达迈步,挫身,出剑。
长剑不闪不避,自禇东海撒下的慑人的剑网中直穿而过,竟然正是“东海剑法”中霸道绝伦的一招“笑指龙潭”。
密集暴烈的金铁交鸣声不绝于耳。
各大门派的高手们看得目弛神摇。他们根本没料到伊士达竟会以“东海剑法”与禇东海硬碰硬的对攻,更让他们吃惊的是,一个女子竟也能如此充分地发挥出“东海剑法”狂暴的剑意。
禇少君、禇少阳的脸都已变得苍白。他们紧张地注视着场中两股旋风般交错冲突的剑光,苍白的鼻翼剧烈地抽动着。
他们在“东海剑法”上已下了十五六年的苦功。而且这十五六年中,一直是禇东海在亲自指导。却没能达到伊士达这样的境界,你说他们能不吃惊,能不紧张吗?
——这个女人到底是谁?
——她怎么也会“东海剑法”?
——莫非……?
禇少君、禇少阳不敢再往下想了。
他们现在只希望父亲能奋起神威,一剑将这个女人剁成两截!
禇东海激荡的心神却已平静下来。他知道,自己已胜券在握。
伊士达不是他的对手。
从现在起,他有把握在十招之内杀了她!
伊士达的身法忽然一变,剑招也突变。
她斜身向右掠起,长剑以一个最不可能的方向斜刺向禇东海左肩。
这是极其清淡飘逸的一剑,飘逸如掠过苇丛的徐徐秋风。
——这不是“东海剑法”,也不是泰山派的剑法。
——七大剑派的剑法中,根本没有这一招。
这一招禇东海竟从未见过。
他也接不下。
禇东海一怔之间,剑尖已搭上他的肩头。
电光火石间,他挫身退开了。
伊士达一挥长剑,剑光暴涨。
她的剑招又变了,变回了如暴雨狂风一般的“东海剑法”。
秋水的脸色阴沉下来。
他知道,伊士达支持不了多长时间了。
刚才她逼退禇东海的那一招,正是他亲授的“秋水剑法”。他知道,不是到了难以支撑的紧急关头,伊士达是绝不会使出“秋水剑法”的。
凡是加入白袍会的“弃徒”们,在复仇之战中,他们自己最大的愿望,也正是要仇敌丧生于本门武功之下。
秋水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了。
禇东海已开始微笑。
伊士达剑法中的破绽越来越明显了。
他绝不会,也绝不能放过这个极好的机会。他要杀了她。干净利落地杀了她!
伊士达的步法也已开始散乱,右腿一滞,身形踉跄了一下。
禇东海长啸一声,匹练般的剑光直削她下盘。
血光忽现。
长剑已刺中伊士达右膝之下。
伊士达尖叫一声,右腿回曲,右膝向地面猛扣下去,正好压住了禇东海的剑身,右手猛抬,长剑疾削他的胸腹之间。
禇东海冷笑一声,左手一挥,已扣住她的右腕。他猛吸一口气,内力如潮水般向伊士达猛攻过去。
他要以数十年刻苦修炼的雄浑的功力震死她。他绝不能让她在死前吐出半个字来!
伊士达的身形如急涛中的一叶小舟般抖动不已。她努力地,慢慢地抬起头,直视着禇东海的双眼。
秋水突然向前跨出一步,咬咬牙,又生硬地停下。
伊士达慢慢抬起左手,抓下了蒙面白巾。
所有的人都打了个寒噤。
面巾后,根本就不能算是一张脸。
那只不过是横七竖八地划满剑痕的一团红白相间的肉块。
禇东海的眼中迸出极度的恐惧。他厉叫一声,喷出一大口鲜血,仰身向后倒去。
死寂。
连风声也已静止。
只有伊士达剧烈的喘息声在林间回荡。
车臣忽然惊醒,他瞪着血红的眼珠,吼道:“嵩山,泰山的弟兄们,抄家伙!”
秋水冷笑着,举起了右手。
数十名白袍人同声大吼,刀剑出鞘。
空云大师叹了口气,舌绽春雷:“住手!”
佛门“狮子吼”神功如炸雷一般,震慑住一触即发的拼杀。
禇东海也被这一声“狮子吼”震醒,他艰难地抬起头,哑声道:“明珠,明珠,……真的是你?”
他的眼角滑出两行泪水。
伊士达缓缓点头,道:“是,是我,师兄,我是伊明珠。”
禇东海努力微笑了一下,道:“当日,当日……唉,我以为你已经死了……真是……罪有应得……”
禇少君、禇少阳跪地大哭道:“爹,您放心,我们一定为您报仇!’”
禇东海喘了口气,低声道:“不……不许胡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