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吴戈打擂 [4]
刘氏脸有些红,嗫嚅道:姐姐也不许我们找你做保人,说这同直接向你借钱并无二致。其实只是做个保人而已所以吴大哥,你的面子,卓燕客一定给的。芸官只是现在不得志,如果做了官,他一定会大有作为!你不知道他有多大的志向!
吴戈叹道:这事,我本来想哪日把大家请到一起商量的。少奶奶你也知道大明官员的俸禄如何,就算芸少爷平安无事买下了官,一辈子的俸禄也还不起这五千两银,除非他去当贪官。他摇头道,我愿意尽一切努力帮芸官完成他的志愿,但前提是必须光明磊落。我不会为一个将来的贪官做保人的。
吴大哥!刘氏嘟起嘴。但吴戈已转身离去,不打丝毫商量。
骨骨仍起不了床,吴戈将药递与荻小姐去煎。骨骨强打着精神说:长脚你这家伙,荻姐姐正在跟我讲故事呢,被你打断了,你得赔我一个故事!吴戈温颜问:刚才她讲什么故事?中山狼还是虬髯客?
都不是。荻姐姐讲的,是当年她跟芸少爷怎么认识你的故事。荻姐姐那个时候就跟我现在一样大。骨骨微微笑着,说你一个人打翻了盐帮的二十多条大汉。
荻小姐走过来说:骨骨,你不是没力气么?偏又有这许多话。吃了药乖乖躺着休息。
我要长脚跟我讲故事才睡得着。骨骨坚持。
那你想听什么?
我已经知道你认识荻姐姐之后的故事了。那认识她之前呢?
吴戈和荻小姐都愣住了。吴戈迟疑了一会儿,静静地看着荻小姐一勺勺喂骨骨喝药。烛光映着荻小姐瘦削的面颊,她的一绺头发从鬓边掉下来,却腾不出手来拢上。吴戈几乎想伸手去帮她拢一拢头发,却终于不敢。荻小姐知道他在看着她,许是被滚烫的药蒸的,脸孔一阵发热。
吴戈缓缓道:好,我说一个故事。他闭上眼,慢慢睁开,故事是如此的简短,要说出来却是如此的艰难。
从前有个少年,十七岁时因为办差,远离家乡。他一直走到西边的大雪山,遇到了一个女孩子。他希望就留在那遥远的天空底下可是那一天,高原的火山喷发了,冰川和雪岭在消融中崩塌,在火与雪的尽头,女孩和她的部落永远消失了
骨骨轻微的鼾声已经渐渐可闻。烛花叭地爆了一声。荻小姐缓缓抬起头,眼中满是泪。
后来少年曾很多次回到雪山深处,可再也没有女孩和她和部落的消息。吴戈怜惜地看着荻小姐说,后来少年只好一个人回到了故乡。再后来,我就认识了你们。
所以过去三年你也一直在找她?
当然永无可能找到。吴戈笑了笑。
她叫什么名字?
她的族人都叫她丹玛嘉玛,就是雪山女神的意思。
荻小姐抬手拢起了那绺头发,顺势飞快地抹去了眼角的泪,起身道:骨骨睡安稳了。我去看看阿珏。
吴戈看着她的背影,心里一阵难过。忽然间他又非常非常地想喝酒。可他已经答应荻小姐戒酒了的。
贪鳞是北五省黑道中最出名的杀手,此刻他正轻松地走到大街上。很晴朗,天地四方都亮得耀眼。他今天心情非常好。他在草桥最出名的采采包子铺吃了豆浆、鲜肉包,觉得又是充满活力和希望的一天。
一身官服、从四品乌纱红袍的徐介臣下了轿,立在门口四下张了一眼,踱进了一座大宅第,步履轻盈,全不似一个花甲老人。他走进一间密室,两名仆从迅速跟了进去。一盏茶时间,大宅的后门踅出一名算命先生,一身灰布长衫,携着一竿上书君平神卦的小旗。算命先生的双眉白得如雪。
徐府的厨房里,管家正在大声呵斥一名仆人:老爷只喝龙山瑞草和日铸雪芽两味茶,你这什么粗渣烂草的也敢泡给老爷,不怕老爷打断你的腿!厨房的后门通着外面的街道。站在后门外的贪鳞听到了,微笑着转身走进人群。
算命先生来到自己的摊子前坐下。今天是个重要的日子,自己的一个线人冒死偷出了一个账本;同时,这也是他跟吴戈约好的日子,到底吴戈肯不肯合作?他不了解吴戈。他一向信任自己的判断,而吴戈,也绝对值得自己信任。问题在于,吴戈信不信任朝廷。算命先生从心里叹了口气:自己难道就信任朝廷么?
算命先生看了看天色,知道约好的时辰快到了。他看到一个皂衣人走过来,眼神左右顾盼,不小心一下子撞在了摊子上。这人连忙说,对不起对不起,直起身消失在人群中了。临走前他手一闪,一小卷捆成一束的小本子留在了案上。算命先生将这小本子揣进怀里,十分满意。于是从摊子下取出一壶仆从准备好的雪芽新茶,倒了一盏,慢慢啜着。
这时他看到一个人走过来,和善地问:先生,可以算一卦么?却见那人脖子上戴着一个银色项链,项链下坠着一个小小的银色十字架
吴戈按时来到草桥的集市。人潮攘攘,嘈杂而纷乱。他远远看到那面君平神卦的小旗,微微飘动着。徐介臣俯身趴在摊子上,似在小憩。
茶还有些余温。他的身体却已经凉了。
吴戈扶起徐介臣的尸体,只见血流了他一脸:两条雪白的眉毛被人用利刃连皮削去了。而徐介臣的右手,死死攥着一条扯断了的银链子。吴戈扳开他的手指,手中握的,是一个小小的十字架,十字架上镌着一条喷火的毒龙。
卓燕客一招目连救母,右拳倏出,打向吴戈面门。吴戈右手揽雀尾搭上卓燕客右腕,左手从他腋下穿过,叉向卓燕客咽喉。卓燕客左手伸出一格,两人的左手立刻互相拿住对方左腕,顿成胶着之势。卓燕客哈哈一笑,两人同时松手分开。
看来你恢复得不坏啊。卓燕客的声音中掩饰不住兴奋,真打起来,我仍非你对手。不过你别得意,现在你的状况,还是挡不住小崔五十招。我担心你的肺,三十招后你的呼吸就有些紧,再有你右膝的旧伤肯定仍然不能使十分力。
吴戈笑笑,扭了扭膝关节道:也还好了。
卓燕客道:有一件事我想听你自己的意思。京华英雄会,我今年还准备为你和小崔各自安排几场擂。至于与他比武我的计划是明年,等你身体恢复得更好,也更适应英雄会这种比武方式。可现在京华武林的那些老家伙们,耐不住寂寞了。你知道,小崔打败了梁公度,而梁是这些老武师们心中的泰斗,他们一直渴望有个人能站出来,把不可一世的小崔打倒。这个时候,你出现了。所以他们一直在怂恿我,让我安排你们俩比一场。我还是那句话,我觉得机会不成熟。但这个要看你,你自己有没有信心?
吴戈抚着自己的手,苦笑:燕客,你知道我当时是走投无路才上擂台的。如今,他迟疑了一会儿,说,我答应了别人,戒酒,而且不再比武。
卓燕客并没有露出十分诧异的表情:你是不是想要娶妻了?
这时一名伙计走进来,对卓燕客耳语,然后递上一小卷东西,卓燕客便揣进怀里。吴戈默默地看着他们。伙计匆匆离去,卓燕客抱歉地笑笑:近来事太多。我们说到哪儿了?噢,没有问题,我本来就不想你现在与小崔比武。我不想你受伤。他是一头野兽,比野兽还要凶猛,他的力量和速度超越了常人的极限。我一直在想,这世上到底有没有人可能赤手空拳制服这头野兽。我一直在找,你让我觉得有希望,但也不是现在。哈哈,你应该休息一段时间,不过不要停止练武。当你改变主意,随时来找我。咱们再练两招?
两人浴室更衣出来,用毛巾擦着头发坐下。立刻便有丫环来服侍梳头,这让吴戈有些不自在。
你听说过贪鳞么?吴戈迟疑了一会儿忽然问。
卓燕客挑起眉毛,很讶异:当然知道。江湖黑道上的第一杀手。听说没有人知道他的真面目,因为他接下的生意,还从来没有失手过。见过他的人都被他杀了。你怎么忽然问起他?
吴戈摊开手,手心正是那个刻着毒龙的十字架:我查过,这是西洋人的东西。在洋教的发源地,他们的古语中,贪鳞,就是毒龙的意思。卓燕客哦了一声,看着吴戈,等着他的下文。
吴戈笑笑:嗯,但这与我们无关,是吧?
绝对无关。卓燕客说,对了,你能不能帮我劝一下何二小姐?何记米行就快破产了。她会听你劝的。你告诉她,我一定要买下何记,没有什么能改变我的决定。
吴戈从卓燕客的书房走出来,神色有些木然,心情却如平静海面下的暗流,汹涌动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