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二 章 [2]
柳无非哈哈大笑,遥空一揖道:“白仙子别来无恙,匆匆十载,流光如驶,仙子华容不减,只是鬓上秋霜,又深着一层岁月痕迹矣!”
白玫瑰哼了一声道:“柳老头别贫嘴!你也老多了,上次见你时,还是个风度翩翩的松下佳客,现在可真的像头老乌鸦了。”
箫圣柳无非另有一个外号叫做松鹤居士,现在白玫瑰却将他比成乌鸦,罗仙客听了心中想笑,表面上却不敢流露出来,柳无非也不生气,仍是豪迈地一笑道:“杜郎虽老,不减轻狂,秋娘迟暮,风情存否?”
唐代诗人杜牧曾出宦扬州,纵情声色,出入娼寮无忌,留下无数风流佳话,秋娘即其一,曾经是瘦西湖上的名妓,柳无非一生放荡不羁,说起话来自是不肯饶人。
白玫瑰啐了一口道:“胡说八道,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柳无非笑道:“令高足在维扬高张艳帜!不是继承仙子的事业吗?”
白玫瑰愠然色变道:“老色狂!你说话放干净点,我这徒儿委身青楼是件不得已的事,一来是为着要重践十年之约,再者是为了我探访一件重要的东西……”
柳无非点头笑道:“我知道你在打螭龙鼎的主意,想藉它的妙用恢复你的功力,这下子你可白费心思了。”
白玫瑰怒道:“当然了,你已经捷足先登了……骗了人家的宝物,还教坏了人家的子弟,你真是个无耻的老贼……”
柳无非摇头道:“仙子这就想错了,老朽早先投身林府,原是有那层意思的,只是后来发现那鼎上的珠宝已失,全无效用,恰好又发现林公子的资质无双,这才退而求其次,不仅收了一个好弟子,也替武林中造就一位人才。”
林淇听到这里,才知道家中所藏的螭龙鼎有这份用处,也才了解到师父当年毛遂自荐进府的用意。
白玫瑰却似不相信地道:“鬼才相信你的话,螭鼎神珠之秘,知者无多,怎么会失去的?
而且珠鼎缺一无效,即使有人动脑筋,也不会只取去一件……”
林淇连忙道:“前辈这话可错怪家师了,鼎为寒门世传之物,那上面原来是有一颗珠子,只是在二十年前即已失去,家师并不知情。”
白玫瑰这才哼一声,微有失望地道:“柳老头也是白费心思了,只是他不该教你武艺,你本来是官宦世家,前程似锦,卷到江湖人圈子里干什么?”
林淇微微一笑道:“家父已经倦意仕途,所以不让晚辈求取功名,晚辈本来个性也不喜此途,再者晚辈学武之事,是由家父力恳家师收录的。”
白玫瑰怒道:“那是你父亲糊涂,早知如此,我就不会如此客气对他了,留花寄柬之时,便该割了他的脑袋。”
林淇微笑道:“人各有志,前辈未免也太多管闲事了,事实上前辈也把事情想得太容易,那一天前辈命那个小丫头前来留花寄柬之时,晚辈与家师早就发现了,她只要再多一点行动,只怕不会那么容易离去。”
白玫瑰勃然怒道:“混帐小子!柳老头教了你多少功夫,你胆敢对我如此张狂,换在我当年,你马上就有一番好受的。”
柳无非哈哈一笑道:“白仙子不要生气!你我都是纸糊的门神,外面装潢得好看,讲到真材实学,不得不让他们小一辈的了。”
白玫瑰黯然一叹,半晌无语。
柳无非虽然嘴上讲得好听,心中却同样的惆怅,默然片刻后,才对林淇道:“淇儿!我与白仙子的十年之约,要看你的了!李姑娘年岁虽然与你差不多,但是入门却比你早,两代的盛名,全在你一个人身上,你可得好自为之。”
林淇庄然道:“徒儿知道,徒儿尽力不使师父失望。”
柳无非苦笑一下对白玫瑰道:“我们只好退作壁上观了,记得十年前你走的时候,曾经说十年之后,一定要重来此地将我击败,想不到大家都虚掷了十年光阴,假手别人来完成此约了。”
白玫瑰初是一叹,继而厉声道:“柳老头!你别太得意,十年前我输给你,今天却不见得再输,要是芳菲胜不了你那徒儿,这桥下清流,就是我葬身之所。”
林淇一愕道:“前辈何苦这么决裂呢?您与家师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较技论得失,正是切磋之道……”
白玫瑰怒声道:“小子,我不需要你来教训,白玫瑰一生只有一次失败,纵然玫瑰年年香,几见落英重登枝。”
林淇默然无语,他知道这批武林前辈将一个名字,看得比性命还重,自己的师父虽然口头上没有表示,心中定然与白玫瑰一般看法。
片刻之后,他凝神在桥墩上坐下,从怀中掏出一根短箫。
这是箫圣柳无非的成名宝器,柳无非虽将一切谱曲心法早巳传授给他,这枝短箫却等到今天临出发时才交给他,那时他师父的手颤抖着,眼泪在眶中滚着,好像交出了自己的生命一般……
李芳菲也在对面坐好,她手中还是昨天那面琵琶,不过将浮面所涂的油漆都刮去了,夜色中兀自闪出清辉。
双方都在静静地等待着,等待那决定性的一奏。
良久之后,李芳菲轻轻问道:“公子可准备妥当了?”
林淇潇洒地一笑道:“准备好了,在下学技九年,第一次出手,即遇上这盛大的场合,以及姑娘这等美丽的对手,纵然是一败涂地,也算不负此生了。”
这一番话在豪放中又夹着一丝温柔,李芳菲不觉为之一动,明眸中闪起异样的光彩。
白玫瑰在旁厉声叫道:“芳菲!这一曲决定我的生死,你可不要视同儿戏。”
李芳菲神容一震,立刻诚意正心,纤手按着工尺,筝筝琮琮地弹了起采,声声如碎珠溅玉,敲在人的耳鼓,再敲进人的心中。
罗仙客昨夜已经听见过她的弹奏,却不知会与今夜大不相同,昨夜只是空虚的声音,最多牵人神思而已,今天却如同是许多有形的物质,尖锐如针,一下下地刺在身上,疼痛难当。
幸而林淇的箫音也跟着开始了,那一缕轻音,像一根绵绵不断的长线,由一只纤纤玉手拈着,把那些尖针都串了起来。
琵琶更急,箫声更绵,一边是大珠小珠落玉盘,一边是天丝展开锦绣绢,珠散得广,绢铺得远,始终不让那些珠子有一颗遗落在地上。
两个老人则闭目深思,脸上一副神往之态,好似在这曲箫琵琶合奏中,他们都回到十年前的往事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