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二 章 [1]
十年之约
“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淮左名都、竹西佳处的扬州城,绿杨城郭的风光,尽在二十四桥中,然而沧海桑田,世事变迁,有些胜迹已经名存实亡了。
维扬城郊,一座断桥之上,此刻正坐着三个模糊的人影。
天隐隐有雨意,夜静得有点怕人。
这三条人影中,只有罗仙客的心情特别激动。
在盐台衙门当了七八年的差使,他作梦也想不到衙门中那位老态龙钟的柳师爷,竟会是名传遐迩的武术名家箫圣柳无非,更想不到文质彬彬的林公子会是他的唯一传人。
在断桥的残圮上伫立片刻,柳无非摇着斑白的头发,感慨地轻叹道:“就是这个地方!
十年了,十年前我与白玫瑰在这儿隔着一道浅流,各据一头,她用琵琶我用箫,作了忘情的一搏,那情景犹历历在目……唉!小河依旧,人事全非,十年后我虽然不能再以技艺赴约,却遗留下这条命在,至于那白玫瑰却不知怎样了?”
罗仙客尊敬地问道:“柳前辈!当世之间,只有您是唯一目睹白玫瑰真相的人,她究竟是什么样的一个人呢?”
柳无非沉思片刻才道:“那夜我们隔桥较技,也是这样一个阴沉沉的天气,不太容易看得见对方,朦胧间我只觉得她是个四十左右的美妇人……”
罗仙客轻吁一声道:“白玫瑰之秘密算揭开了,江湖上若知白玫瑰是一个女子时,不知将如何地震动,尤其是知道她折在前辈手中,更不知会有多少人拍手称庆……”
柳无非正容道:“罗老弟千万不可如此说,老朽当年虽然在箫曲上略胜一筹,将她震成重伤,其实自己也好不了多少,否则今日之约,何必要将淇儿拖入混水呢?浮云一别后,流水十年间,老夫利用十年的时间造就了一个徒儿,白玫瑰在十年内也培育了一个人才,想不到当时各负盛气的十年之约,都要靠第二代弟子来践盟了。”语言十分感慨,罗仙客神色一动道:“前辈的话可能错了一点。”
柳无非愕然道:“老夫哪里错了?”
罗仙客仍以询问的口气道:“据前辈所云,十年前与白玫瑰在此较技,前辈虽略胜一筹,却是两败俱伤,大家都无法再施展功力了。”
柳无非点头道:“不错,老夫自那日会后,真元大伤,除了普通拳脚外,许多内家功力都因之丧失,白玫瑰的情形可能更糟……”
罗仙客摇摇头道:“可是白玫瑰在近十年中并未停止活动,若非她本人,定是她的传人代行其事,以之推测起来,白玫瑰授徒应在前辈之先……”
柳无非也凝重地道:“罗老弟的话不错,假若白玫瑰别无传人,则李芳菲的功夫比淇儿早学了几年,今夜之约,淇儿可能会吃点亏。淇儿!你是见过李芳菲的,可知道她的实力究竟如何?”
林淇漫不在乎地笑道:“不清楚,那天我们并未正式交手,双方的底细都没有摸清,要不是我看见她的琵琶特别怪,根本还不相信她会与白玫瑰有关。”
罗仙客讶然失声道:“怪不得林公子一直要问她借琵琶,原来早就已经看透她的行藏了,兄弟太惭愧了,妄自在江湖上混了这么多年,说到眼光阅历,还不如公子足不出门。”
林淇轻轻一笑道:“罗兄太客气了,我们所学的不同,罗兄技属外刚,兄弟习的是内宗,讲究藏而不露,其实那天一开始我也没有看出李芳菲的底细,直到她弹弄琵琶后,那第四根琴弦的色泽特异,才引起我的注意,所以才借故要用她的琵琶,她再三拒绝,我才摸清她的底细,所以要求更急,她没有办法,只得以弹曲为号,提早将乔装的白玫瑰叫进来了。”
“公子心细如发,令人十分敬佩,江湖流言说,文士妇女僧尼道,这几种人最不可轻视,兄弟可真的领教了,公子与李芳菲不必说,就是那乔扮白玫瑰的小丫头,也是不容轻视……”
林淇大笑道:“罗兄是被她的先声所夺,更为她的突如其来而慑,所以才过分重视,其实她早已潜伏在船上了,罗兄若胆气壮一点,断乎不会受她的骗。”
罗仙客苦笑道:“公子别替我掩丑了,那日若不是公子暗中出手解围,点了她的穴道,兄弟不知要吃多大的亏呢。”
林淇摇头道:“罗兄之言差矣,以罗兄的身手,若是一上来就使用全力,您那伏虎拳虽不一定能赢她,至少也不会几招之内就吃上大亏,若无真正把握,兄弟也不会故意叫罗兄上去,令罗兄受委曲了。”
罗仙客被他说得脸上一红,呐然无言,回想那天的情景,果然是自己先存怯意,才弄得灰头土脸,大出其丑。
柳无非看出他的尴尬,忙出言解围道:“其实也怪不得罗老弟,白玫瑰的名气是大了一点,经一事长一智,以后再遇上这种情形,自然就有经验了。”
罗仙客讪讪地道:“前辈说的是,晚辈是被白玫瑰三个字吓破了胆子,否则也不会这么紧张的,在江湖传说中,白玫瑰手段极毒,手下血腥无数,晚辈一则自知技不如人,再者又心切林公子的安全,处事不能无所顾忌……”
柳无非微笑道:“罗老弟可能是被江湖传言误会了,白玫瑰虽然杀孽很重,可是行事很正,从未错杀过一人;淇儿就是不会武艺,以他那种淳厚作风,绝无性命之虑,就是你老弟这种血性汉子,她也不会无故加害的。”
罗仙客一怔道:“前辈这话晚辈又不敢苟同了,白玫瑰曾杀死过家师叔,那是无可厚非之事,晚辈绝不是以此对她而有成见,至于陕中云飞剑客狄一毫与黄河沙展熊堡主,俱是有口皆碑的正人侠士,为何也在诛戮之列?”
柳无非长叹一声道:“武林之中,颇不乏假冒伪善之辈,这二人我虽不知他们的劣迹,但白玫瑰手下,绝不杀无罪之徒。”
罗仙客闻言正欲有所辩解,突然对岸有人笑着道:“柳老头,十年前的一场苦拚,虽然打成不解深仇,就凭你这番知己之情,今晚我倒要对你客气一点。”
三个人闻言俱都一惊,连忙抬头望去,只见对面桥垛上不知何时,也一式排开三条人影。
李芳菲怀抱琵琶,脸色寒如秋水,小丫头紫鹃犹自嘟着嘴,她们中间站着一个中年妇人,白发如银,神容肃穆,峻厉中别具了一种庄严,正是江湖中闻名丧胆的白玫瑰。
罗仙客目睹她的威仪,虽然知道她的功力已失,犹情不自禁地心头一寒,背上透过一片森森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