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古刹南北二霸天 [7]
“只怕未必吧?”胡梦熊楞了楞,道:
“我的事我当然明白,我的手下当然听我的命令,怎说未必呢?”“月魄追魂”哼了一声,道:
“你从前见过我?”胡梦熊头一摇道:
“没有,这是第一次。”“月魄追魂”再次冷哼一声道:
“那你怎敢断定,我是谁?讲!”胡梦熊语塞,神色也陡地一变!胡梦熊心念转处,头一抬道:
“那‘半月’钱……”话没说完,“月魄追魂”已接口叱斥道:
“胡梦熊,我劝你最好实话实答,不错,我一向有把玩此钱的习惯,不过在一年前,听到有关此钱的传闻后,我改了!”胡梦熊头又低了下去,“月魄追魂”此时目光一扫田耕九,接着说道:
“刚才我故意在你手下人面前出现,他仍认不得我,错当我是个落拓穷途的书生,你明白?”不错,胡梦熊心理十分明白,他不但明白“月魄追魂”说这句话的原因,更明白对方为何迟迟不杀自己!可是他不能也不敢表示“明白”,“月魄追魂”
恼了,当然会要他的命,他不愿意死,若是在“说出实情”和“死”之间,能叫他选择的话,他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死”!“月魄追魂”高明处,就在这里,传闻中,此人杀人如麻,眼都不眨,诚然,但那只是他杀恶除毒的一面。
另外,他也有仁慈宽怨的德格,只是一定要分什么事,更要看对什么人,这准绳,无人能够左右!今宵,他鉴情议人,明白了胡梦熊的难处。他略加思索,和缓地说道:
“你不能讲?”胡梦熊瞩了一声,道:
“你可以杀了我!”“月魄追魂”淡然一笑,道:
“胡梦熊,今夜对你的处置,十分简单,你只要把此庙里里外外,全点上灯笼火把,使光亮能普照清楚庙内各处,你就可以走了!”如此处治,使胡梦熊疑在梦中,瞪目绪舌楞在当地。
“月魄追魂”又是一笑,道:
“怎么,没听明白?”胡梦熊摇摇头,眨眨眼,仍难相信。
“月魄追魂”微吁出声,道:
“传闻多失真实,不错,我对极恶之徒,一向下手绝辣,你也是极恶中的一个,但是刚才有件事,救了你自己……”胡梦熊诧然道:
“哪件事?”“月魄追魂”道:
“是一句话,你说你宁愿选择‘死’,也不肯实话实说我问你的事情!”胡梦熊更傻了,不自主地说道:
“我只是在想……”“月魄追魂”接口道:
“一个能想到妻儿生命宁赴死难的人,我相信他仍有良知,能够改悔,所以不杀你!”胡梦熊又垂下了头,心神正在交战,刹那之后,他霍地扬脸对“月魄追魂”注视,接着说道:
“我……”他只说出个“我”字来,就被“月魄追魂”挥手阻止,他一愣,“月魄追魂”却正色说道:
“我不再问你从前那个问题了,所以你不必在激动下,置妻儿性命不顾!”胡梦熊似欲有言,但目光却扫向旁立的田耕九,月魄追魂微微一笑,又道:
“我说过不再问你的事,就算你现在讲了,我也不听,至于你这位田姓部下,你大可放心,我相信他不会把今夜的事,告诉别人!”田耕九急忙接话道:
“当家的,属下发誓……”胡梦熊手一摆道:
“老田,从现在起,不再谈这些事吧,你功力已失,该趁天还没亮,早些远逃,离开此处。”田耕九有些疑迟,“月魄追魂”
点着头道:
“你们胡当家的话不错,早走早好,可以赶快回去一趟,取些银子,备匹马,到中原另谋生活!”田耕九想了想,终于头一低,一言不发地去了。“月魄追魂”目送田耕九的影子越过了残墙,然后回头对胡梦熊道:
“你该点燃灯火了!”胡梦熊如言而行,在半个时辰不到的时间,这座半塌古庙,已成了光明世界,到处遍插灯火。“月魄追魂”在满意之后,不容胡梦熊开口,挥手道:
“你走吧,见到你那主子,可以实话实说,只要隐瞒起你自己的心事就行,至于今后你下场如何,端赖你自己的作为了!”
胡梦熊向前几步,低声道:
“救走那书生的人,我看到了背影,劲装,蒙头,不像个男子!”“月魄追魂”一笑,又挥手道:
“好,多谢你。”胡梦熊看看“月魄追魂”,“月魄追魂”却寒着一张脸,神色威凌,胡梦熊头一低,叹口气,转身走了。
距锦州二十五里的“天道镇”,是个奇特的大村镇,此镇占地五里,屋宇比栉,但却没有一户人家!
“天道镇”的土地,是属于官家的,镇上的房屋,是辽东三家最大的矿场主人所集资兴建。这三家矿场,是“老印记”、“范凤阳农矿场”和“杜丹老号”。这三家矿主,并非只经营矿场,他们有“参场”,“林班”,“牧场”和“矿山”。他们每年交缴地租,是白银六十两,每家摊分二十两银子,这个数目,自是一种象征性的公事。
“天道镇”的街道,恳正十字形,把一座大镇,公公平平地划成了四个方块儿,东北一方,是“老印记”的,东南一方,是“范凤阳”的,西南一方是属于“杜丹场”,剩下来的西北一角,是片广大的平原地,不见一间建筑。全镇是以巨木为栏作栅,围住了各处。
“老印记”也好,“范凤阳”和“杜丹家”也罢,各在己方范围内设有旅店及酒饭楼,供人吃,喝,睡。
不对了!不对了!
既然全镇划为四方,各有主人,那怎会没有人家呢?不会错,这“天道镇”上,道道地地的没有人家,除了每月十四和十五,初一与初二外,是座空镇!
假如您看到镇上空,有了炊烟,甭问,准是上述四天中的一天,否则您休想看到半个人鬼的影子。原来“天道镇”是座“佣工待雇镇”,也是一座“招雇佣工镇”,每月只有上述四天,劳资双方采集挑选。辽东地大人稀,居民代代相沿,过惯了朴实而欢乐的乡农日子,只要父母体健,夫妇唱随,子女牵衣,牛,卧于荫下,鸡,食于“晒场”,家和万事足,难得走二三十里路看趟亲戚朋友。
因此当各大矿场,牧参场上,急需人手的时候,毫无办法,除非你出了奇特的高价,否则休想雇到闲工!散工价高,长工低廉,日子一久,各场无论哪个季节,都闲不下人来,于是有了这种一劳永逸的招雇办法。
更因为升乎日久,天下富户大增,人富了,多半俗命胜过惜名,于是乎建筑华堂喽,谋补养喽,喜庆盛宴喽也日多一日。
各场的营业情形,由之一日千里,远至西北角落,近到津沽京师,送货的马车,日夜相继,风雨无歇。生意好了,工人自然需要的多,这是正比,“天道镇”应运顺时而生,大量的移民,也向辽东地带拥来。
今天,正好初一,十月初一,一大早,在镇中西北地带的大草地上,已三三五五集结了数十名佣工。秋已深,草已黄,远自万里地外,背井离乡,以折在这辽东地上,立足,存储,他年可望“发财还家”的山东汉子们,常经过长途跋涉之后,一个个脸色又黑又瘦还略带着黄,但仍掩饰不住那股厚道健壮的劲儿。
人越来越多了,“老印记”,“范凤阳”,“杜丹家”的工头们,已开始在人丛中穿梭般找寻目的物——雄壮的人!难说这是有官府监视着的“雇工站”,却也无异于“牲口市”上的牛马集,因为这是长而有期限的卖身雇佣工,最少三年,最多五年,月银和年价,与牛马贩子看牲口一样,挑精壮,论年龄来议价钱的。
从有了这“雇工站”那天起,直到现在,凡是走进“天道镇”
这西北广场上的工人,从没有过离开一说。不论你是多健壮或文弱,除了价格上有些分别外,你不必发愁没有雇主,只是健壮的占些便宜罢了。
天下事,有时却难以常理论,今天,这广场上就出了蹊跷事儿,有人硬是找不到雇他的主人,这人,看来是太文弱了,苍白而微带黄色的一张脸,令人一看就不敢领教,哪家矿主也不想去请这个病夫。他二十出头的年纪,一身雪衫,左肩头上,搭着一条宽有两寸的乌黑皮带,一端系一书笈,垂在胸间,另一端,在这书生的背后,无法看清。书生站的地方,也与人不同,他在正西北角上背距粗大水栅三尺,闭着眼,斜迎着东出的秋阳,状极安闲。
正午了,那些被雇定了的工人,在工头的招呼下,各向属于自己的地区而去,有住有吃,只等初三动身。尚未谈定的佣工,各找角落,取出自带的干粮,有公用的热水可饮,也咆喝起来,于是闹喧转弱。可是他,这书生,却仍然无人问津。书生大概没带着干粮,因此依旧木立在原处,还是闭着眼,假若他不是站着,您准会错当他已然入梦周公。突然,一个伟健雄壮的大汉,托着个纸包儿,走近了书生,大汉站在书生面前,爽朗地说道:
“喂!小兄弟,你吃一点。”书生睁开眼,看看大汉,再瞧瞧大汉纸包中的卤菜,摇了摇头,大汉浓眉一挑,又道:
“吃呀,这有啥,五湖四海皆兄弟,吃嘛!”书生笑了,但仍摇着头,大汉眼睛一瞪,道:
“怎么,你难道吃素?”书生又是一笑,开口道:
“我有人请,那是一桌上等酒筵。”大汉闻言,浓眉又是一挑,转身走了。大汉并没走远,在五六丈外冷眼看着书生,刹那,一位四旬年纪文士打扮的人,含着一脸的谄笑走向书生。
大汉只见那文士对着书生施过札,低低几句话后,书生冷冷地一点头,于是文士在前,书生在后,向“老印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