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京师六绝 [6]
平惑、舒疑、解问、释题四脾早已守候在梅兰堂门口,小弦则孤零零地单独坐在下首的最尾一席,除此外再无他人。
小弦亦算见识过不少大场面,但想到一下要与京师这许多的成名人物相对,仍是紧张得手心冒汗,不知怎么竟有些自卑,所以才坚决不去清秋院门口接待客人,宫涤尘与乱云公子也不勉强。
小弦坐在席中,看着平惑四人端立门边,大气也不敢出的模样,亦觉梅兰堂中虽然尚无什么宾客,气氛却已是无比凝重。幸好小弦与平惑遥遥相望,不时打几个彼此意会的眼色,总算稍稍平复了一下起伏难定的心潮。
仔细看去,梅兰堂中设了十九桌单独分开的酒席,每席上只摆有一套茶具,酒壶酒杯各一副,然后是两盘点心,最奇怪的是每一张桌上还都放着笔墨砚台,却无纸张,也不知做何用处。席上摆设虽然简单,却极精致,茶壶与茶杯是紫砂磨口,酒壶酒杯则是汉玉所雕,点心盘子皆是浅紫色的贝壳所制,点心每盘四样,或是澄黄金酥,或是小巧玲珑,诱人食欲;那笔墨亦皆是精品,由此可看出清秋院身为武林百年世家的手笔。
忽听一阵脚步声传来,平惑四脾一齐屈膝万福,宫涤尘当先踏入梅兰堂,随后是乱云公子与衣饰华贵、相貌各异的四人。小弦仅认得其中一位是在擒天堡中见过的妙手王关明月。
宫涤尘呵呵一笑:涤尘先给太子殿下介绍一下我的小客人他伸手指着讪讪站起的小弦,这位,便是近日来名动京师的许惊弦许少侠了。
不知怎么,刹那间小弦所有的紧张忽都不翼而飞,起身拱手抱拳道:草民许惊弦,见过太子殿下。这一句草民当真是用得不伦不类,但谁都没有失笑。
皇太子年约二十八九,容貌普通,最特别的是那十分白净、几近透明的脸色,丝毫没有酒色过度的虚弱感,反是隐隐露出刻意隐忍的傲气,一双不大的眼睛射出极有威严的光芒,停在小弦的身上:此次宴会乃是依着江湖规矩,无须多礼。许少侠少年英雄,久仰大名啊。他回头望着妙手王关明月,听说关兄上次在擒天堡时多亏许少侠仗义出手,方才全身而退,还不快快谢过。太子下令岂敢不从。关明月连忙跨前两步。
却见小弦从容一笑:适逢其会,误打误撞而已。关、关兄与小弟同仇敌忾,何必见外?他这几日读了许多圣贤之书,可谓是出语不凡,这样一句话不卑不亢,既不承功自傲,亦令关明月不失面子,除了那颇为勉强的关兄,纵是老江湖听来亦毫无破绽,一语出口,众人皆是暗暗称奇。宫涤尘对小弦微微一笑,以示鼓励。
管平哈哈大笑:许少侠好啊,我已派人将黑二兄弟另作安排。他十分挂念你,到时我把他的地址告诉你,有空可要去看看他哦。
自从小弦得知在平山小镇巧计擒下自己的原是管平与葛公公,再加上他们曾设计伏杀林青,心中本是对管平不无记恨之意,但听他如此说,也不由感激,点头称谢。
管平既然杀不了林青,当然会事后补救,将黑二转移到安全之地原不过举手之劳,却令小弦对他的态度大为改观。他身为京师三大掌门中的黍离门主,又是太子御师,谋略冠绝天下,由此已可见一斑。
自古英雄出少年。见到许少侠后,方知此言不虚!富有磁性的嗓音出自最后一人的口中,那声音淳厚而不失温情,响亮而不失稳重,平平常常的一句言语却令小弦感觉到一种春风拂面的温暖之意。
小弦抬头看去,顿时目瞪口呆。那位年纪三十出头、丰神如玉的秀士虽是走在最后,却在刹那间跃入眼目,夺去了在场之人的所有视线,梅兰堂中亦有一种蓦然生辉之感。不问可知,此人自然是被誉为天下第一美男子的简歌简公子!
简歌宽额高颧,浓眉虎目,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如玉石所雕、挺直无比的鼻梁,就似是一道刺破天穹后仍勾留不去的刀光。但如此充满了澎湃张力的额鼻眉眼,却偏偏生在一张圆而不阔、肤色白哲如女子的脸庞上,再加上那血色饱满,薄如刀削的嘴唇,仿佛是将天下最威武的男子与最娇媚的女子合而为一,有一种奇异的魅力。
他的身材修顺,肩宽臂长,胸阔腿壮,魁伟的身躯却被长而细的腰身相连,全身并无多余的饰物,最惹眼的就属腰间那一束淡红色的腰带,流苏轻悬,随风轻摆,几乎令人担心那柔弱的长腰随时会不堪重负地折断,而这犹如女子窄细的长腰旁,偏偏还挂着一柄阔达半尺的宝剑,纯白棉布细细包扎起的剑柄并不露一丝刀兵凶焰,鳖皮吞金的剑鞘上却刻着两个颇含煞气的古篆字:悲血,令人读之不免愕然。但只要看到简公子那俊秀无瑕的面容,这柄阔剑与其说是件兵刃,倒不如说是一种令他更增男儿气度的装饰品事实上虽然人人都认定简公子武技不凡,却从没人见过温文尔雅的他与人争斗。
直到此刻,小弦才明白为何京师三大公子中,何其狂有凌霄之名,郭暮寒有乱云之称,唯有简歌简公子却无任何绰号。那是因为任何形容都下足以表达天下第一美男子之万一!
这是与林青的霸气冲天、宫涤尘的怡然素定全然不同的一种魅力。或许简公子的相貌与身材尚谈不上完美无缺,但正是那一份冲天豪气与秀弱堪令之间略隐略现的不和谐,才令人在惊叹之余,从心底最深处浮起一丝毫无枉由的怜惜来。
面对如此一位集男子与女子优点于一体的人物,连小弦这等初萌情事的男孩子都瞧得暗生钦羡,大有惊艳之感,更遑论平惑等女子,纵是垂头敛眉,亦不免伺机抬眼偷望,目露痴迷。
宾主落座。言谈尽欢。小弦插不上口,只好默然静听。双方无非是些客套言词,他听来亦毫无兴致,只得留神观察梅兰堂的布局,忽发现不少蹊跷之处。
首先:堂中十九席并不像平常宴客般左右各九席对称,主人在下座相陪,而是分成五个小圈子,左首当先是四席,正坐着太子一系的四人,下面空着三席;右边则先排出五席,其后是四席空位;而自己与宫涤尘、乱云公子则在下座三席中。
小弦刹那间醒悟:宫涤尘如此布置,正好将京师四大派系分开,可谓用心良苦。不然双方并席而坐,万一发生什么口角争执,甚至动起手来,岂不是大煞风景?
其次:十九席并未设在堂中,而是略往门边移动。每一席正对着的主位并未设席,上空处本是乱云公子那副对联的所在,而此刻那对联却被一张蓝色的幕布遮住。那幕布极厚,难辨其后虚实,不知里面有什么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