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麻衣追魂 [3]
靳百器不禁兴起一股啼笑皆非的感触——救了牟鼎和官秋云一命,却没想到这小两口还报以此无心之失,大概上天早巳注定,非得有此一劫不可吧?他耸耸肩,平淡地道:
“还是你们有本事,仇瞎子,这种上穷碧落下黄泉的寻人方式,我算服了,只不过,对你们而言,是福是祸,恐怕犹未敢言!”
仇吟松动着那双见白不见黑的瞽目道:
“这就正像你说的,靳百器,要等手底下称量过才算数了!”
靳百器退后一步,道:
“仇瞎子,你不急,金花也急,我看,这就开始吧?”
嘿嘿一笑,仇吟松不紧不慢地道:
“有人漏夜赶科场,有鬼乘风急转世,你却急的什么?靳百器,人间美好,莫不成你就没有一点留恋?”
靳百器神态安祥地道:
“我当然留恋,但是你却容不得我多加留恋,所以,早早了断也罢,此外,我还有个侥幸的想法,说不定,嗯,置之死地而后生呢。”
仇吟松大笑道:
“靳百器,你是求生不得了——”
“了”字尚在他的嘴巴里凝音未散,一抹冷芒已像极西的电火掠向这位“麻衣瞎子”的咽喉,速度之快,甚至不容金花来得及有所揭示!
但是,仇瞎子果然就是仇瞎子,他蓦地身形斜闪,青竹棒暴飞而起,准确得无可言喻的击中了靳百器挥来的大砍刀,在刀棒相触的一刹,他瘦长的躯体霍然回旋,青竹棒并集密排,宛如骤雨交织,蛇舞蛟腾,毫无间隙的卷罩靳百器,其声势之凌厉,招式之猛锐,便两个明眼人也不及!
靳百器突兀立定不动,刀花如莲翻蕊涌,芒彩似冷焰流射,吞吐伸缩之间,俱带起呼轰的精气,而光华随着精气澎湃激荡,也那么纹丝不漏的截住了敌人的猛攻!
青竹棒弹地上撑,仇吟松飞身丈许,人在半空打转,竟然周身碧光隐罩,通体泛绿,人与竹棒似已相连相融,以恁般不可思议的快势笔直射来!
不错,仇吟松使用的只是一根竹棒,但他却将竹棒变换成剑招施展,尤其可怕的是,更乃剑法中几达炉火纯青境界的身剑合一招式,修为到这个地步,难怪他在武林里盛名不衰,俱有如此威望了!
靳百器对于仇吟松这一手功力的显示,亦颇感意外,当竹影回绕着仇吟松瘦长的躯体长射而来,他手上的大砍刀已环转如轮,光轮的转动非常怪异,它由最中心的位置形成小圆,小圆之外再套大圈,一层一层,一圈一圈,逐渐自小而大,用肉眼都可以看出来光圈的层次与流旋的走向,然则,就是看不见使刀的靳百器,仿佛他已隐没在这旋转的光轮之内,仿佛他也与光轮融为一体了!
密集的碰击声连串入耳,像煞正月里进响的花炮,大砍刀钢质坚硬锋利,碧杵竹长成的青竹棒强韧无比,当它们以至极的快速与密度持续交触,反弹的力道已将相互攻杀中的两人震得身影晃闪,把寒芒翠色泼墨似的扰乱混淆。
两条人影猝然交叉穿过,只在分开的瞬息,仇吟松已暴叱一声,猛仰而回,青竹棒洒起漫天的星点,宛如一蓬碎雪再卷靳百器。
靳百器单膝着地,只是返手一刀——刀刃贴着左胁穿出,锋口割切空气,刺耳的裂帛声响似能撕开人心,这返手一刀,不见刀形、不见刀影,看得到的,仅乃一抹激射的光柱。
青竹棒怪蛇一般往后曲卷跳跃,仇吟松“嘿”然出声,人已歪歪斜斜退走五步,又一屁股跌坐于地,张着大嘴,如同涸泽之鱼,拼命喘息。
靳百器的肩背上绽现着五个血洞,五个血洞排列得有若梅花形状,每个洞口都在津津冒血,看情形,伤口还相当不浅。
他慢慢挺立起来,慢慢转身,脸庞上一片青白,一片脱力之后的青白。
仇吟松仍旧坐在地下,右腹部也透沁着大块殷红,他拿左手紧捂着流血的地方,一双白果眼翻眨不停,呼吸声益发粗浊了。
旁边,那“巧真狐”金花简直僵窒住了,自从她与仇吟松搭档以来,还不曾见过“麻衣瞎子”有出师不利的时候,在她的心目中,要仇吟松挂彩落败,几乎是匪夷所思的事,但现下她却亲眼目睹,姓仇的居然真个失风受挫,如今尚坐在那里喘息吁吁,血流不止哩!
深深吸了口气,靳百器双手拄着大砍刀,声调沙哑却颇为平缓地道:
“仇瞎子……收了那不该收的三万两白银,你求的可就是这一刀?”
仇吟松努力吞下一口唾沫,干涩地笑了起来:
“和尚休要骂秃驴,靳百器,我虽然看不见,我手上的感觉却已经告诉我,你也并不完整……怎么样?大概戳了你五个洞吧?”
靳百器闭闭眼,道:
“不错,是五个洞,但是,我要很遣憾地说,我这五个洞加起来,也比不上你挨的一刀来得严重,这一刀杀得你很痛,是不是?”
哼了一声,仇吟松咬着牙道:
“你放心,我还死不了!”
靳百器诡异地一笑:
“要你死并不太难,仇瞎子,眼下你的身体情况颇为孱弱,这和方才的你,只怕不能相提并论——人生的际遇,有时候变化是非常快的,快到你无法想象。”
额头上有冷汗渗出,仇吟松呛咳了几声,昂首翻眼,桀骛不驯地道:
“要我死没那么容易,不错,我的身体状况已颇为孱弱,可是你呢?你也没有开始的当口那般活蹦乱跳,你若逼我,充其量再拼一次,嘿嘿,鹿死谁手,还不敢说哩!”
靳百器生硬地道:
“那么,我们不妨再拼一次,我倒要看看,这人间世上容得下哪一个!”
马脸上起了一阵痉挛,仇吟松愤怒地道:
“姓靳的,说穿了,你也只不过是个乘人之危、落井下石的鼠辈!”
靳百器道:
“此言何来?”
仇吟松提着一口气,喉管中响着呼啦呼啦的痰音:
“娘的个皮……你明明知道我伤得比你重,情况比你糟,却偏要在这个节骨眼上捡现成的便宜……靳百器,你说说你还算什么人物?”
摇摇头,靳百器道:
“和你谈不上江湖传规,更谈不上仁义道德,仇瞎子,你来找我的目的,原是想要我的命——为了利欲来要我的命,说起来,你不过只是个卖肉的,或者,卖肉的伙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