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5]
正是店伙计在絮絮不休、半叙说、半牢骚说怡红楼的种种,龙步云看到怡红楼从里面拥出来一群人。
走在前面的是一位浓眉大眼的中年汉子,衣履光鲜、举止不凡,满脸得意的神情,顾盼之间,有一种自得的意味。
跟在他身旁的,是一位年龄约在十八九岁的姑娘,水蓝色的衣裙,穿得十分素净,唯一点缀在她身上的,是她手里有一条水红色的丝巾。
这位姑娘隔街也可以看得她是一位绝色的美人。举止行动优雅,龙步云的眼力强,隔街看到她脸上带着浅浅的微笑,益发使她的美是如此的动人。
照店伙计的说法,这位姑娘自然也是烟花妓女了。可是,龙步云怎么样也无法让自己相信,这样一位气质典雅、秀丽娴静的姑娘,竟然是青楼姑娘。
龙步云自知对世事知之不深,但是,他自信自己的眼睛,这位姑娘不只是单纯的美,重要的是她怎么看也没有一点风尘味。
为什么会在怡红楼出现?龙步云忍不住问道:“堂倌!你看怡红楼门前那两个人,他们是谁?是做什么的?”
就在他问话的时候,从门旁过来一辆马车,两轮双驹,十分的考究,单看驾车的那一身黑绸衣裤,就可以说明这辆马车是如何的漂亮华丽!那中年汉子笑吟吟地对那位姑娘一点头,便迈步登车。
姑娘身后五六个人都屈膝请安,还有一个五十多岁的半老女人,摇摆着身子,凑到马车之旁,哈着腰,卑躬无似地为那中年汉子送行,只有那姑娘一直站在那里微笑。
马车走了,一群人拥着那位姑娘进了门里。龙步云又接着问道:“那个人很有钱是吗?”
店伙计说道:“客官!你要是在苏州小住上十天半个月,就会知道。方才那人是苏州的名人。”
龙步云哦了一声说道:“怎么个有名?”
店伙计说道:“他有数不清的财产,不说旁的,单就圆门外,通往灵岩山的道路旁,他那一个庄子,占地少说,也有百余亩。里面的房屋家具,富丽堂皇。”
龙步云问道:“除了有钱还有旁的吗?”
店伙计说道:“为人四海,喜交朋友,苏州官府从知府以下,都做过灵岩庄的客人。”
龙步云问道:“他和江湖上武林中人有来往吗?”
店伙计说道:“这倒没听说过,他是个生意人,没有机会跟江湖上好汉来往。听说灵岩庄连个护院的人都没有。”
龙步云说道:“这么说他不怕别人偷抢?”
店伙计说道:“客官!你这样一问,倒是叫人想起来了,灵岩庄仿佛从来没有听说闹过贼和强盗什么的,这倒是一件怪事。”
龙步云问道:“灵岩庄的主人姓甚名谁?”
店伙计说道:“他复姓上官,单名一个文字。”
龙步云点点头,他的心里有一点奇怪,因为就凭他方才那短短地一瞥。他看出上官文步履沉稳,是一位有武功底子的人,为什么……?店伙计见他沉吟,便又说道:“客官!我以为你对秋眉姑娘有兴趣呢?结果问了半天问的是上官庄主。”
龙步云说道:“秋眉姑娘?谁是秋眉姑娘?”
店伙计笑道:“就是方才门口送客的那位标致姑娘嘛!”
龙步云轻轻地“哦”了一声。
店伙计接着说道:“秋眉姑娘是怡红楼最红的姑娘,她到这里不过才五个月,就红了半边天。人家也确实有那个筹码,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只有一样,命不好!”
龙步云惊问道:“怎么说命不好?”
店伙计笑道:“你瞧啊!人长得那么漂亮,又是那么有才华,要是命好,十九岁的花一样的年龄,那不是人人羡慕的千金小姐吗?如今却落人烟花,这岂不是命不好吗?”
龙步云暗自点点头,这是他今天如此打听的真正原因。
他觉得秋眉姑娘没有一点贱相,即使她站在那里微笑送客,也是那么高贵,看不出有任何一丝一毫低贱的样子。这样的姑娘,为什么会沦人烟花?店伙计话还真不少,难得今日清闲,更难碰到像龙步云这样好问的客人,话匣子打开,真不容易关掉。
店伙计又说道:“秋眉姑娘自从五个月以前。自卖自身,卖进怡红楼,至今还是一位清倌人。”
龙步云又傻了眼,问道:“什么是清倌人?”
店伙计笑道:“就是还没有破过身的,就叫做清倌人。”
他忽然暧昧地说道:“客官!如果你要是有意,可以到怡红楼去找秋眉姑娘。”
龙步云问道:“我?那怎么行?”
店伙计说道:“有什么不可以?那种地方有钱就是大爷,我们这种人实在没有银子,要不然花一两银子,跟秋眉姑娘聊聊天,那也不错啊!”
龙步云说道:“你说花一两银子聊聊天是什么意思?”
店伙计笑道:“我的爷!花一两银子你还能做什么?别的姑娘一两银子就可以住一夜。可是人家秋眉姑娘是红姑娘,又是清倌人。也只能陪你聊聊天。像我们这种人,一两银子可以做一个月的安家费用。那还能梦想。”
龙步云笑笑,没有再问什么。
店伙计答说着,见客人没兴趣了,也就悄悄地下楼去。
龙步云慢慢地小酌。心里却在想:“真是让人难以相信,像秋眉姑娘这样的人,为什么会做烟花女子?而且是自卖自身,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隐情?”
他想想,不觉自己失笑起来。
“龙步云!你是怎么啦?一个不相干的妓女,也值得你去关心她吗?不要忘了,你身负母亲的大仇,还有芸姑的深情血诺,难道你还有什么歪念不成?”
但是,他的内心立刻反击自己:“我怎么能有一丝邪念?难道对自己都没有信心吗?事实上是因为那位秋眉姑娘必定有什么隐情,否则,一个这样才貌双全的女子,绝不致沦落烟花。”
他想到这里,突然一拍桌子。想到一件事,使他有更大的疑窦。
“秋眉姑娘只有十九岁的年龄,听店伙计说:她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这绝不是一个普通人家的姑娘。试想,一个平常百姓家如何能培养出这等才艺?只有官宦之家的小姐,自幼延师教导,才能如此。那么……?”
他益发地不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