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1]
他轻轻拍拍何雯静的手,让何雯静缓缓阉上眼睛。吩咐书琴替小姐再敷上棉花,并且附在何雯静的耳畔,低低地说道:“今天是你重见光明的日子,今天晚上你要以最美的、最优雅的样子,和我们一起庆祝!”
何雯静不觉脸上一热,低低地叫道:“爹!你真是……”
何老爷子呵呵大笑,挽着龙步云大声说道:“步云!我们走吧!让雯静多休息一会。”
龙步云也被这种欢愉的气氛所感染到,他也笑嘻嘻地说道:“雯静!你好好地歇着,晚上我们大家要一起来好好地庆祝一下。”
这几句话,听在何雯静的耳里,是甜蜜的!是温馨的!离开了何雯静的房里,龙步云回到自己住处,他的心情就没有方才那么快乐了。
何元何老爷子告诉他要多休息一卞,晚上参加庆祝餐会。
书琴细心交代柴嬷嬷为龙步云送来一碗可口的煮面。
剩下的便是他和半天的寂寞。寂寞对龙步云来说,是习以为常的。但是在寂寞的时候,思考问题,尤其是思考一件难以决断的事,是一段痛苦的时光。他在想:在什么时候?用什么方式?向何雯静告别,才是对何雯静最小的伤害?他获得不了结论,甚至于想得人昏昏欲睡。他不愿意真的睡去,结果他磨墨挥笔,为何雯静写信。他觉得:有时候难于启齿的事,借诸笔端的诉说,反而更能畅所欲言。
他写得十分专注,直到书琴掌灯进来,告诉他准备开饭,他才惊觉到这封信已经是写到日落黄昏。
他匆匆将信简放进怀里,随着书琴来到一间灯火通明的房里,是第一次为龙步云疗伤治病的书房。真是巧啊!据书琴说:这间书房是从前何雯静最喜欢停留的地方,自从双目失明以后,就难得来了,满架的书籍,拿什么来看?如今何雯静重见光明,以这个地方来庆祝她,自然是极富巧思的。
可是对龙步云来说,触景生情,想到怀里那封信,更是感慨万千。
书房里灯光明亮,四角各有一台高脚风灯,房子当中吊着一盏油灯,把整个房间照得如同白昼。
书房本来就在花园里,临窗摆一盆难得一见的含笑花,陪衬着一盆更是难得培植成功的大朵盛开的红玫瑰,使得整个房间,洋溢着喜气之中,又飘着一丝淡雅与幽香。
一张桌子,四张椅子,椅子上有彩绣椅披,配合着头上吊灯垂下来的流苏,也许令人觉得有一点俗气。但是,显然这是要让何雯静重见光明之后,看到的是多彩多姿的花花世界。
何元何老爷子笑脸相迎。
令他意外的,醉叟也在房里。这个诙谐的小老头,上前拉住龙步云的手,翘着鼻子,喷着酒气,对龙步云说道:“小子!没想到我老人家会在这里吧?”
龙步云很高兴地说道:“自然应该有你老人家在场。”
醉叟语意深长地说道:“是啊!如果没有我老人家当初偷你的钱和剑,那里会有后来这一段?”
他的话刚一出口,就听到门外有人说道:“对啊!如果没有醉伯伯,龙大哥请也请不到,我那里能有重见光明的一天?你老人家的大恩大德,做侄女儿的只有终生焚香顶礼膜拜了!”
龙步云循声看去,只见书琴提着一盏灯,何雯静姑娘站在房门口。
今晚,何雯静显然刻意为自己修饰了一番,令人眼光一亮。
一身长及地面的粉红色丝质长衣,使人感受到喜气。
宽大的衣袖,仅及于手肘,露出一截洁白圆润的手臂。
长衣没有领子,露出粉一般的脖子,却系着一条长长的丝巾,一个大蝴蝶结,偏在肩上,仪态万千。
她把满头青丝向上梳盘成一个高髻,上面斜擦着一支金步摇。
笑容满面,美得超凡脱俗。
最使人注意的,还是她脸上那双眼睛。
漆黑、明亮,像是一双宝石,令人心慑!醉叟首先鼓起掌,直嚷嚷:“是那里来九天仙女下凡啊?”
何雯静盈盈地走进房里,正要向醉叟下拜叩谢。醉叟正色说道:“丫头!今天是你的大日子,一切都是为了让大家替你高兴,要是再说什么谢不谢的,我老人家就高兴不起来。”
何雯静笑吟吟地说道:“这怎么好呢?原是我要谢谢醉伯伯、龙大哥、还有爹,为了我的眼睛……”
醉叟叫道:“说着说着就来了!丫头!你是存心不让我老人家喝个痛快!不许再说这些个。”
何元何老爷子说道:“女儿!你就不要说这些了,对人家给我们的恩惠,让我们记在心里吧!”
何雯静微微地福了一福含笑说道:“女儿遵命!”
醉叟说道:“这就对了!我们做人,不妨心胸放宽一些。人家对我们的恩惠,不必成天挂在嘴上。但是,如果人家有什么……嗯!有什么对不起我们的地方,也不必挂在心上,这样才了无牵挂。”
龙步云当然听得懂醉叟说的是什么,他立即感到有一份不安。何元与醉叟相交这么久,太了解醉叟的脾气。有时候听似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话,实际上他的每句话,都是有所指的。
为什么醉叟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来?难道在无意中有言行开罪了龙步云?不至于啊!他只怔怔地望着醉叟。
只有雯静含笑吟吟地说道:“醉伯伯说得对极了。我们要多记别人的恩惠,少记别人的仇恨,能这样,这个世界就更可爱了。”
醉叟呵呵大笑,鼓掌说道:“对极了!我老人家已经感觉到这个世界是更美好、更可爱了!”
顷刻之间,把房里的气氛,带到了欢愉。
除了龙步云,每个人都有一个好心情。
龙步云虽然心里忐忑不安,但是,他还是尽量地配合着大家,摆出欢笑的表情。
菜是最好的菜,酒是何家花园自酿的好酒,这是一次最温馨的晚餐。连斯文娴静的何雯静,都喝了几杯红葡萄酒,为白净如玉的脸颊上,增添了一抹酡颜。
使人意外的,醉叟很快就醉了。
他眯着眼,对何雯静说道:“我老人家本来好好地要痛快地。喝一顿,可是……看样子我已经醉了!这……真叫做天下不如意的事儿,十之……”
他伏在桌上,流着口涎,已经睡着了。
何元老爷子心里嘀咕:“老哥哥的酒量不是这样的,怎么说醉就醉,难道他有什么心事?不能说出来?难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