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8]
那人似发觉他醒了,低头流泪道:“大哥……千万不要出声,我是小真,我救你出去。”
她说着,热热的泪都滴在了谭啸的脸上,谭啸惊怔得打了一个寒颤,可是现在他连说话的力量也没有了。
眼前情势,似在一个漆黑密林之中,真可说伸手不见五指,谭啸感觉到头和脚擦磨着枝叶,而晏小真足下,更是发出喳喳枯叶的声音。
他忽然想到,自己临去梅园之时,晏小真所交待自己的话,原来其中竟含有深意,自己真个糊涂;如果早想起来,何至于落得如此模样。此时虽蒙她救出,要想活命,只怕是无望了。
这么想着,不禁悲从中来,落下了几滴泪,尤其是他感到口渴得唇舌欲裂,满嘴腥苦,禁不住干呕了几声。
晏小真又俯下身来,贴着他耳边小声道:“大哥!千万不要出声,我爹爹及他们都在后面呢,要是让他们发现了我们,我二人都得死!”
她头上的秀发,在谭啸沾满了血汗的脸上拂动着,一张樱唇,更是几乎贴在了谭啸的脸上,可是这些腻情,谭啸此刻是无法消受了。
果然,晏小真身后不远,有树枝折断及践踏枯叶的声音,晏星寒愤怒地叱道:
“朋友!你报个万儿,你与我们为敌,对你是没有好处的!”
白雀翁更是尖声骂道:“他妈的,你小子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你不打听打听,我们是干什么的!”
晏小真一言不发,快步向前潜行着,这条路她因有见于先,所以记得很熟。七转八转之后,已把身后的父亲等人,拉下了一段距离。
眼前现出了月光,惊魂未定的晏小真,可丝毫不敢怠停,她仍然托抱着谭啸,亡命似地转过了一条小河,河边老槐树上,拴着一匹黑马。
她气喘吁吁地把谭啸抱上了马鞍,还没有死的谭啸,内心明白,现在自己已经承这个姑娘救了出来;今后就是自己挣扎生死的时候了。
他双手扣紧马缰,终于说出了几个字:
“姑娘……谢谢你……”
晏小真趴在他腿上,哭道:“大哥,我只能救你到此了,否则父亲回去见我不在,我这条命也保不住了……大哥!你伤很重,千万不要说话,肃州你也不能呆了,快离开……愈远愈好。也许天可怜你,还能保全你一条命……大哥!你快走吧!”
她一面说话,一面回头看看,神色至为仓惶。谭啸在马背上只觉得天昏地暗,摇摇欲坠,可是小真的话,每一句他都听进去了。
他咬紧牙关,热泪由脸上一滴滴和着血滴下来,他只能用点头来表示他的决心,来表示他的感激。
“快走吧……大哥!今后也许我们还能见面。大哥!我本来有很多话要问你的,可是现在来不及了,马鞍子里有我放的钱,还有你的几套衣服……”
这时,谭啸只觉得肺部被压得几乎喘不过气来,眼前金星乱冒,恍惚之中,听着晏小真断肠般的声音。忽然,晏小真抡掌在马股上击了一下,那匹黑马遂拔开四蹄,朝着眼前一片空旷的荒野飞逝而去。
马鞍上的谭啸,在这匹马才一起足之时,差一点翻身跌下,可是生命之力,常是那么的奇特;而垂死前,一个人更有超人的求生之力,那是不可理喻和不可思议的。谭啸竟能扑抱着马颈,一任那匹骏马,在无边的大块水草地上,拚命地驰骋。
这匹黑马,想是也知道背上的主人是在作生命的挣扎,足下丝毫也不敢迟缓,一径向有人居住的附近部族驰去。
黑夜之中,天上有星月,映着祁连山的背脊,像条大鱼似的;还有万里长城伸缩的蛇影,这中国历史上最伟大的建筑物,到了此处,已是终点了。
可是这些,谭啸已没有能力去欣赏了。
他只是喘息着伏在马背上,两膝紧紧地扣紧马腹。因此马蹄践踏而起的水珠,弄了他一身一脸,他张开嘴,让那些水珠溅射到口腔里,否则,他真会渴死了!
也不知什么时候,地上的水没有了,他的手触着马颈,觉得全是热热的汗。
可是那匹疾驰的马,仍是如箭一般地飞驰着。慢慢,这匹马慢下来了,同时他耳边似听到有乱哄哄的人声,可是可怜的谭啸,已经连抬起头的力量都没有了。
他听到身侧有人怪声叫着,可是那是自己听不懂的话,并且另有马匹由后面追来。
马终于停下来了,他最后的感觉,是那匹马鼻子“噗噜噜”地打着喷嚏,人声喧叫之中,他知道自己总算遇着人了。
心情一松,血复上冲,随着“骨碌”一声,他由马背上翻了下来。
一个头上缠着白布,长着络缌胡子的人,拨开他的眼,他只说出一个字:
“水……”
然后,他便什么事情都不知道了。
和煦的阳光,由祁连山的边沿穿过来,照射在这十户哈萨克游牧民族团聚的部落里。
清晨有牛马羊的乱嚣嚣的叫声,暖湿的风夹着浓厚的水草气息,还有牛马粪便的味道。在一张半吊着的绳网软榻之上,谭啸终于苏醒了过来。
他已经昏迷了整整一夜,现在他喉中发出低低的呻吟之声,他仍然要求道:“水……
水……”
一个高大的、披着黑熊皮袄的老人走过来,低下头和蔼地笑道:
“你醒过来了!很好!很好……”
谭啸点头苦笑道:“老先生你是……我是在……”
老人手中有一支长长的旱烟杆,他龇牙笑了,用很生硬的汉语道:“小朋友!你大概是被仇人所伤吧?伤很重,有死的危险;不过,我女儿救了你,她说你就是她认识的那个姓谭的汉人……”
老人用黑壮的手,摸了一下脸上的胡子:
“现在,你可以放心休养,你的伤,我们会给你医治……”
在他说话时,谭啸鼻中嗅到了一阵极为强烈的牲口粪便的味道;而且身上湿热热的十分难受。他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上身早已脱光了,整个上身全为一种黑糊糊的东西所包住,那浓厚的粪便之味,就是由这种东西上发出来的。
他不禁皱了皱眉,想动一下身子,可是稍微一动,五内俱感痛楚难忍,他不由又微微呻吟了一声。老人忙走上前来,皱眉道:“怎么!还痛么?”
谭啸露出感激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