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流酸泪感动多情女 伸援手折服吝啬翁 [2]
安昭道:“如此,咱们便回去罢。向郎中,你给我配一个补血的方子,我受了一些伤呢。”深深望了莫之扬一眼,翻身上马,道:“恩克别将军,走罢。”
恩克别疑惑道:“郡主,这样怎能行?大帅着小将来时,曾令小将无论如何也要拿这百草和尚回去,这……万一大帅责怪,我怎样担当?”
安昭道:“父亲只道是‘盛名之下无虚士’,他若知道百草和尚又老又糊涂,还会让向郎中千里迢迢来相请么?有什么事自有我承担,你放心就是!”冷哼一声,扬手一鞭,率先驰去。她身上有伤,险些从马上摔下,但此时她心中的疼痛,早已使身上之伤变得微不足道,两行清泪从她颊上滴落,随风洒在路旁乱石上。
恩克别脸上横肉绷起,从马夫手中夺过马缰,跨上马去追安昭去了。院中兵士收了弓箭兵刃,纷纷上马,不一会儿山路上扬起一阵黄尘,待黄尘落下时,山路上已经清清净净。
莫之扬望着山路,眼见这一难奇迹般地过去了,却不知该高兴还是悲伤。耳中听得百草和尚笑道:“喂,小兄弟!”
莫之扬转过头来,百草和尚已竖起大拇指来,赞道:“小兄弟好有骨气!旁人若是攀上了这门亲事,还不知要高兴到什么份儿上!小兄弟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管她什么郡主、公主,连正眼都不瞧她一下,这才是好男儿!我还没请教小兄弟姓甚名谁,哪里人氏?”
莫之扬道:“小子贱名,何足挂齿。先生还是早些离开这里罢。”从草堆中扒出适才扔掉的两个窝头,吹一吹灰土,揣进怀中,道:“小可告辞啦。”百草和尚急道:“你怎的如此古怪?”伸手拉拉莫之扬,道:“老头子先给你看看伤。”拉开莫之扬肩头,略略一看,忽然赞道:“好剑法!”
莫之扬不由失笑道:“在下可是连剑都不会使的呀!”百草和尚瞪眼道:“我何曾说你,我是说伤你的两人都是好剑法。”莫之扬不由得老大佩服,道:“你看得出是两人的剑法?”
百草和尚见他神色,禁不住十分得意,道:“你左肩剑伤切口极窄,且上深下浅,若非凌空一击,断不会有此伤。”莫之扬暗道:“我当时使的是坐拳,那三圣教的风堂主自然是由上而下了,却非凌空一击。”百草和尚又道:“你右臂剑伤虽浅不及半寸,却是内外浑圆,使劲之人必是内功高强又用旋剑之法,才能伤成如此之状。这剑若不是臭牛鼻子丛不平所赐,输我百草和尚娶老婆!”
莫之扬讶然道:“先生果然好眼力,伤我的那道人自称丛不平。”百草和尚皱眉道:“那牛鼻子虽十分讨厌,去当什么吐蕃国国师,但不致于乱伤好人。人称丛不平是‘一剑既出,不死不回’,小兄弟却好端端站在这里,当真奇怪。”
百草和尚的茅屋被拆得七零八落,但他似是毫不在意,拉着莫之扬在一根断椽上坐下,拉过他左臂,伸出右手食、中、无名三指,喜孜孜搭住莫之扬脉搏。指、腕方触,百草和尚便“咦”的一声,脸色一下子十分庄重,屏息半晌,又伸出小指,也搭在莫之扬腕上。莫之扬虽不精通医道,但也知寻常号脉都是三根手指,见这百草和尚竟以四根手指为自己号脉,且神情间极为奇异,也不由紧张起来,惴惴道:“怎样?”
百草和尚只是不语,过了一会,松了手指,长长吐一口气,道:“奇事,奇事!”啧啧称叹一番,见莫之扬满面迷惘,兴致勃勃道:“小兄弟体内真气充盈,阴阳二气盘绕不休,阴者极柔,阳者极刚,一人能练成此阴阳二气,当为一奇;小兄弟年纪轻轻内功竟有如此造诣,又为一奇;只是此二气存于人体,相生相克,若不相调,五行背逆,必成祸患。”莫之扬自知“四象宝经”与“洗脉大法”的相生相克之处,倒并不担心什么“成为祸患”。他一向不爱与人争辩,便默默无言,看着满园破败之像,禁不住想:“难怪人称百草和尚是绝代名医,连家都让人家拆了,还有心思担忧别人是不是五行背逆,是不是相调相依,真是……”
百草和尚嘴唇蠕动,手指捏捏掐掐,似是计算什么,半晌笑道:“你救了我老不死的,我若是不知恩回报,那就连那姓向的狗杂种也不如了。”说到这里,气愤愤的,接着转笑道,“小兄弟,你不认安禄山的女儿,这份骨气,我百草和尚从未见过。其实,就那女娃儿来讲,相貌人品却还不差,只是她好端端一个姑娘,为什么偏偏有那么一个爹?”
莫之扬听他说得不伦不类,心道:“她怎么选得了谁是爹爹?须也怪不得她。”但心中好似觉得满不是味儿,起身道:“那些官兵说不定还要来找先生麻烦,老人家最好小心。我这就要告辞了。”
百草和尚一把拉住莫之扬衣袖,急道:“小兄弟这是怎的,我百草和尚有一件宝贝,向来舍不得送人,现在想是否要送给你,我还未想明白,你怎的就要走?”
莫之扬笑道:“小可命贱,受不起宝贝,先生无须再想了。”
百草和尚道:“不可不可,万一你走了之后,我想通了要送你,那到哪里去找你?”莫之扬无奈,只得坐下。百草和尚复坐下念念有辞,右手指头捏来捏去,想必“舍”与“不舍”二念正在争斗不已。
莫之扬本不将他的话放在心上,此时却由不住想:“他既如此迟疑犹豫,不知那究竟是个什么宝贝?”
忽听山路上一男子带着哭腔道:“先生在么?先生在么?”一个黑瘦的青年男子横抱了一个女子向这里跑来。跑得近了,见那男子双目通红,衣衫破烂不堪,肩上却背了一口长刀。看到小屋倾塌,似是怔了一怔,但旋即看见坐在断木上的百草和尚与莫之扬,笑道:“先生在咧,先生在咧,这下好啦。”说是笑,声音又似是哭。奔到跟前,“咚”的跪倒,道:“谁是百草和尚?请先生快救她一救!”
但见那女子双目紧闭,脸颊青灰,牙关紧咬,已是人事不省。但眉目之间,仍显得十分娇美,嘴角边淡淡的一丝血迹,让人看了更是无限怜惜。此时她给那黑面青年一放,微微呻吟一声。那黑面青年低头呼道:“齐姑娘!”那女子睁了一下眼睛,星眸游离,似是神智飘忽,又垂下头去。那青年面色大恐,抬头对百草和尚道:“大师,快救救她!”
百草和尚翻着白眼,道:“刘云霄下的手么?我为何要救她?”
忽听山下一人阴恻恻道:“百草和尚果然名不虚传,居然一眼就能认出我的手段!”这人话说完已到了近前,莫之扬心中一惊,抬头看时,一条灰影子一闪之间,已站在那黑面青年身侧。他一看清此人相貌,不由更是一惊,原来此人乃是上官楚慧曾指给他看的“天鹰水鲨”刘云霄。他忽然想起入狱前初见刘云霄时,便听他说要去西凉找广素派掌门人倪云成,此时怎的到了这里?眼光一扫,看见山底下又奔来两个人,正是广素派两个门人,一个姓褚,一个姓恽。这二人还帮他垫过一顿饭钱。心念一闪之间,已经明白,这刘云霄是倪云成的师弟,眼前这黑面青年必与他有干系,跟着心中一惊,暗道:“原来这病人就是他们要找的齐姑娘,莫不是他们仍为了玄铁匮争得你死我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