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流酸泪感动多情女 伸援手折服吝啬翁 [5]
当下,莫之扬、冯践诺将刘云霄及褚、恽三人抬出墙外,然后一齐动手,一个多时辰的工夫,一座简陋茅屋便已搭起。莫之扬找出一盏油灯点上,冯践诺请百草和尚坐了,扶齐芷娇进来。
百草和尚从一堆杂物中乱翻一气,找出一个巴掌高的瓷观音来,放在破木桌上,道:“你二人在她面前发个誓,说些什么白头偕老之类,我老人家作证你们说的句句是实,不就成了?”
冯践诺看着齐芷娇,齐芷娇笑道:“依先生之意。”盈盈跪倒,双手合什,眼望观音像,吸一口气,道:“观音娘娘在上,弟子冯践诺、齐芷娇定于今日成婚,求观音大仙常加庇护,多赐福祉。我二人成婚之后,必定相亲相爱,生死不渝。”冯践诺依样说了,两人对了观音像一起拜了三拜。却不知那观音像是未垫得稳当还是怎的,受二人三拜之后,忽然“咚”的歪倒在破木桌上。二人神色大变,接着便有些悲戚之意,均想:“这莫非不是吉兆?”
莫之扬瞧着他俩发誓的情景,想起四年前上官楚慧与他发誓之时,眼睛不知怎的有些发酸。见二人神色不对,忙对二人拱手道:“观音娘娘答应啦,小弟莫之扬给冯兄、嫂子道喜!”冯、齐二人脸上又转笑,一齐站起身来,给百草和尚、莫之扬行礼。
莫之扬道:“今日出门走得急,连贺礼也未备上一份。若兄嫂不介意,小弟练过一些内功,愿尽薄力,帮嫂夫人催动内力,化解病痛,权作贺资,不知可否?”
百草和尚喜道:“你二位真是有福分,遇上了绝代名医,又遇上了这内家高手。”当下铺下两块蒲团,齐芷娇盘腿坐下,莫之扬坐于她身后,伸掌抵住她背心至阳、长强两穴,左掌透出“四象宝经”阴柔之气,右掌透出“洗脉大法”纯阳之气。齐芷娇但觉两股内力传至体中,自任、督二脉游走,徐徐相融,浑身说不出的通泰。过了约略小半个时辰,莫之扬头上升起袅袅白气,齐芷娇面色一阵红,一阵黄,渐渐红胜于黄,头上也升起一层白气。又过少顷,莫之扬双掌离开齐芷娇后背,慢慢各划半个圈子,收了功,睁开眼睛,站起身来。
冯践诺赶忙走上前,欲要去扶齐芷娇,齐芷娇却已利利落落地站起。但见她容光焕发,益发显得俏丽逼人。虽无凤冠霞帔,但满脸喜气,正是一个娇滴滴、喜洋洋的新娘子。百草和尚赞道:“好人物!”
齐芷娇道:“人家是新人三日不下地,小女子却是不敢如此。大师、兄弟略坐片刻,我去寻些柴米,给几位烧饭吃。”
百草和尚摇头道:“你重伤初愈,还是省些气力罢。新郎官却不必过于讲究,喏,米在那个破瓮里,再去院子里摘些新蔬,我在房后头埋了一坛上好‘竹叶青’,也只好大方些拿出来了。”
众人一齐大笑,莫之扬道:“我去摘菜。”冯践诺生火煮饭,百草和尚挖出酒来,胡乱煮了几样菜肴,几人便围坐在破木桌前,说说笑笑,吃起饭来。席间,齐芷娇给三人唱了支小曲,一段是:
逆波寻伊人,新花映湖深。忘却身边事,虽痴也销魂。
一段是:
江南翠柳如翠,岸边青草似青。谁家仙子赛仙,托腮凝眸若凝。别看她俏生生赏春模样,总少不了为郎心疼!
后一段曲儿轻柔,曲折动人,莫之扬恍惚之间,觉得又回到江南,一草一木,一花一树,都似是极为熟悉,又极为陌生。蓦觉曲儿已尽,不由叹道:“嫂夫人唱得真妙!”冯践诺多饮了几杯,红着脸,眼睛也有些发直,大笑道:“当日在西湖之上,她一曲唱得我失魂落魄,哈哈哈!”
却在此时,忽听院中一人道:“请问莫公子在此么?”
这声音突如其来,屋中四人霎时一起屏息。莫之扬心道:“这人好高的轻功,怎的连脚步声也听不到?”与百草和尚、冯践诺等人交换一下眼色,出屋道:“在下莫之扬,不知哪位朋友见教?”
那人道:“好极,原来莫公子果然在此。”夜色之中,看不清他面目,只见两眼闪闪发光,一见便是内力精盛之人。他从怀中取出一物,道:“有人托在下将这封信交给莫公子,请莫公子过目。”双手一举,那信便如同有物托着一般,慢慢向莫之扬飞来。
莫之扬不敢大意,暗运内气,接过信来,问道:“不知阁下受何人所托?”
那人道:“你一看便知。在下告辞了。”脚下一点如一道影子般出了院门,转眼便消失在黑夜之中。
莫之扬心中狐疑,回到屋中,拆开信来,但见信上字迹娟秀,写道:“匆匆一晤,君之音容,深铭于心。十日之后申时,我于范阳城外八里铺边杏子林中恭候,能一见君面否?昭。”莫之扬看完信,心中不知是气还是喜,双目怔怔。见百草和尚探过头来,忙把信揣进怀中。
齐芷娇想要斟酒,摇摇酒坛,却已空了。百草和尚有些扫兴,摇摇晃晃站起,嘟哝道:“别嫌委屈,老人家的窝儿给你们做新房罢。”抱了一片草席、一床棉被,便要出屋。冯践诺、齐芷娇阻道:“这如何使得?您老人家休息,我们坐在外面,明日便要告辞了。”百草和尚瞪眼道:“我老人家是不是老糊涂了?”齐芷娇笑道:“哪里说起?”百草和尚道:“如此便行啦。”出屋在豆角架上铺了席子,躺下便睡。莫之扬也道:“明日见罢!”寻院墙下一片干些的地方,铺了些柴草,坐下来。
一钩新月升出,慢慢移到中天。
莫之扬默默出了会神,忽觉得衣服前胸贴肉处有些异样,触手之处,正是安昭送来的那封信笺。他拿出信封,并不打开,放在掌中轻轻托着,心道:“范阳城外八里铺边?杏子林?那是哪个地方?莫之扬啊莫之扬,枉你在范阳城住了四年多,却连那城是什么样子,八里铺在何处,杏子林在哪里,统统不知道。”不由叹一口气,因为他一想到范阳,便想到监狱,跟着便想起秦三惭、单江、班训师、驼象、快刀小妞等人。他暗暗盘算:“去不去范阳?”
莫之扬叹一口气,忽然见地下似有一个影子,心中一惊,侧脸去看,见一人正立在他身边,黑黑瘦瘦,双目在月光下闪着光泽,却是冯践诺。莫之扬松口气,道:“冯兄,怎的不歇息?”
冯践诺半晌不答,慢慢在他身旁坐下,道:“莫兄弟,你有什么心事?”莫之扬笑道:“我哪里有什么心事?冯兄,今日是你的新婚之喜,你不去休息,倒出来陪我聊天么?”
冯践诺叹口气,道:“莫兄弟,我自小便有些愚笨,旁人早就明白之理,我很久才能弄明白。只是我也是被心事折磨得十分难受的人,自然看得出你心事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