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迎面打来的飞刀 [2]
丁氏父子当然赔着笑脸说了几句挽留的话,恭恭敬敬送将出去。二捕心中有事,现出本相,并未理睬,便同起身。
丁虎掩身偷看,见三人走出不远,陈武凑在二捕中间低声说了两句,回头看了一眼,心方一动,忽听身后笑道:"你快回去,假装不知,只说那两只鸡是为款待他们的,没有得吃可惜,无论何事装不知道。"丁虎回顾,正是半月前老父上吊被他救活送回,从此转入佳境,为了老父本分胆小,又恐招摇,不肯带了全家老小往白泉居吃那一顿预先犒劳的酒肉,改在家中饮食,并请恩人同吃,方才又来送信说二捕就要寻到的黑衣恩人,忙答:"恩人,事情已完,这样冷天,怎不到北屋里去暖和一会,吃碗热茶?"话未说完,那头戴面具、周身皮衣裹紧、形如鬼怪的异人已接口笑道:"快些回屋,不要管我,夜来自会扰你这两只肥鸡。转眼就有人来,不要再往外面张望,我先到隔壁人家等候,有什事情你也不必送信,我自会来应付。虽然不怕,你父子是本地方人,也不要得罪他们。"说罢黑影一闪,已往北屋那面驰去,穿堂黑暗,看不甚清。
丁虎借着关门探头一看,二捕业已走远,并未回顾。陈武不知何往,以为三人贴着南面行走,被人家屋角挡住。路上并无其他行人,不像有事光景。但知这位翼人影无双料事如神,决不会差,便照所说匆匆关好街门,回到北屋,一问家人,说方才似见窗外黑影一晃,追出人已不见,料知人已纵往隔壁。暗忖:"这位恩人真个奇怪,他虽口口声声说他并无奇处,和常人一样,不过戏法变得巧妙,武功较高,最重要还是他能得到许多老百姓相助,遍地都是他的帮手,声东击西,忽南忽北,故意显出许多奇迹,增加他的威势,其实人还是人,并不会什法术,不过事情未完,不能露底,将来西洋镜拆穿,大家只有好笑等语,但他这身功夫先就少有。最奇是每次所见明是一人,只声音有时不同,不知怎的竟会同时在两个地方出现,再不便是刚刚见他换了一副貌相,和常人一样出现,转眼之间又是那身紧贴身上的奇怪装束,便是穿在里面,当时脱下也无如此快法,实在想不出个道理。问他是一是二也不肯说。人都说他会分身法,如穿寻常衣服,往往两个矮子同时出现,今早白泉居便是两个,但这类事见到的人极少,也许形貌改过,混在人丛之中看不出来。"
"这两个狗班头平日口甜心苦,我父子全家受欺吃苦已有多年,不过老父人太忠厚,无论费了多少心血,全被搜刮了去,只是自怨命苦,还不许我怀恨,以防闯祸。每次眼见全家辛苦勤俭所得,算计当年可有一点积蓄,都被赵三元这老狗娘养的先吓后哄,全数取走,还要向人卖好,实在生气,想不到他们也有今日,这等大快人心,就是为此吃上两月官司也是值得,何况照恩人那样说法,他决不敢。济南府的穷人都和恩人通气,他捉得了那许多不成?凭本领也办不到,怕他作什!"心中寻思,一面又将影无双的话偷偷告知家人,令其留意,一面互相谈说,假装心痛那两只肥鸡平白耗费,二位班头并未吃到,过日再来拿什么待承人家的话。方想听恩人口气,这三个狗娘养的许还要回来生事,我们关着门说假话,他就在街门外面偷听也听不出一句,这是什么缘故?猛瞥见纸窗外面廊柱后似有人影一闪,街门已然关紧,二捕回来必要叩门,少年心性,还当是影无双回转,忽然想起方才嘱咐的话,心中一动,便未起立,暗骂:"兔蛋还会翻墙过来不成?"
忽听三甲"噫"了一声道:"火盆旁边怎会多了一副风镜,记得二位班头进来未戴风镜,这是哪里来的?"丁虎回忆前情,猛触灵机,当时醒悟,故意将背朝外,先把嘴往门外一咧,使一眼色接口答道:"毕老班头那位内侄少爷看去人真精明,进门时手上拿着风帽,神情慌张,走前曾见他在此烘手,一定是他烤火时忘记在此。这两只肥鸡爹爹专为养来请这二位班头,没有请上,少时吃了爹也是难过,要念叨好几天,听了实在心烦。那位周济我们的怪人无名无姓,来去无踪,也不知他住处,又不肯和人多说话,转眼便自飞走,更不肯吃我们的东西,否则转请他吃一顿也算回他一个小人情,偏是寻他不到。要和今年夏天一样做成熏鸡也好携带,娘把它切碎,炖了一大锅,汤汤水水的无法与人送去。再说人家正在心烦,不知我们和他一样,虽得到两次周济,见过两次,什么也不晓得,未一次没有穿那黑衣,不是临走看出,还当是另一个人。就这样,他那相貌打扮也和众人所见无一相同,叫我父子怎么说法?像这样高矮胖瘦随意变化,还能分身化形的怪人,如何能与为敌!方才见爹爹为好谈说了几句实话,二位班头也许还多了心,说我们帮着人家,他全不想我们本乡本土,公门中的老爷谁敢得罪?这位怪人英雄无故周济,又有那高本领,谁也感激佩服,无奈他就多待我们好,迟早不免一走,谁还没有一点防后的心思,怎敢欺骗官人找苦头吃?便是这位影大爷也说,他不令我们百姓知他来踪去迹,也是为恐我们受他连累之故,他如怕人也不会那样做法,谁一打算寻他,他就抢先寻上门去,给他颜色看了。照方才来人所说,我真替二位班头担心,再不放手恐怕还讨厌呢。"
丁虎说着说着,假装有些惊觉,把头一偏,刚问:"外面是谁?"一条人影业已推门走进,正是陈武去而复转,丁氏父子连忙赔笑起迎,张罗茶水,三甲并问丁虎:"大门怎未关好?"陈武笑道:"我见天气太冷,想要回取风镜,恐你父子出进费事,恰巧道旁人家竹篱有一大缺口,又没有人,我听姑父说过这里地势,人家前面是土房,后面都是一些空地菜园和柴草堆,极容易走,特地绕将过来。谁知风大路滑,几乎绊倒了两次,你们不必客套,改日再见吧。"说罢拿起风镜要走。刚一转身,猛觉眼前寒光一闪。
陈武从小便随这位填房的姑母学了一身本领,甚是自负,又倚仗毕贵班头的势力横行乡里,凶暴非常。毕贵因三元常时警告,屡次管教,均因后妻泼悍,爱这两个前房的内侄,非但袒护,并将陈武和乃兄陈文留居在家传授武艺,代管产业。因自身中年无子,曾有过继之念,这两弟兄又颇能干,手底来得,乃妻再一纵容越发胆大。当早依了毕妻马翠风,本想敌人厉害,不是对手,后经密计,虽只命他暗中报信,并还嘱咐不要张扬,陈武却是心粗气壮,觉着二捕名震山东,决不吃这一套,飞贼欺人太甚,这等胆大妄为从来所无,越想越恨,哪知什么利害轻重,抱着一身勇气冒失寻来。因二捕不曾述说经过,虽听毕妻警告,见人以后心胆立壮,仍不知道利害,人又好狡,走前看出主人全家听说自己失盗若无其事,再一想起白泉居余富所说的一点劝告和二捕走前口气,心想,他们出来访案,怎会来到丁家,知道二捕心思不会白用,当时卖弄鬼聪明,借装烤火,暗将风镜留下,打算去而复转,借题窥探,故意逞能,照平日所闻访案之法着一闲棋,并拿不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