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萧声天际落 人在水中行 [4]
眼看来路一段栈道崖石不时崩塌,能走之路越来越短,人当万分危难之际,只管情急心慌,终想在奇险奇危之中觅得生机。明知无路,决不死心,照样东寻西找,想尽方法,寻那生路,优急太甚,连饥寒疲劳也都忘掉。那地方业已看过两次,因知难上,也未在意,及至往来走了几次,实在想不出脱险方法。心正愁急失望,打算听其自然,忽听崖顶上面似有人在说话,心中一动,忙又赶回,喊了两声未应,只听风水相搏之声比前更猛。天空中呼呼乱响,不时发出极尖锐的厉啸,听去悸人心魄。大量阴云急如奔马,往西南方成团成阵狂涌而去。对面崖上许多未被山洪冲倒的树木在狂风中摇摆起伏,势甚猛恶,有的业已倒断,有的被风雨打得东倒西歪,横卧在地,斜挂崖上,随风飞舞摇荡,和打秋千一样,已无自主之力。好些大小杂树就这片刻之间都被连根拔起,稍小一点的并被狂风卷去,断线风筝也似,似在阴云迷漫之中略一隐现便不知去向。有的整株滚落谷底,噗咚一响激起丈许高的浪花,转眼随流漂去。雨势虽然小了好些,雨点也是时疏时密,快要停下,但那山洪雨水被狂风一吹,风助水势,水趁风威,声势反倒比前猛恶。
远近树木折断、崖石崩裂之声也似比前多而且密,此起彼应,响成一串,衬得形势越发险恶,比方才大雨还要惊人。身更冷得直打寒战。静心侧耳往上倾听,哪有一点人的声息!估计时光虽然离黑不远,天色反倒稍微开朗了些,不似方才那样阴晦。这样狂风暴雨、洪水满山险峻的崖顶,常人平日上去都难,此时怎会有人?又不似姜飞的口音,必是方才听错。
料知北风已起,转眼就要封山,再要降上一场大雪,照全山樵采人所说那等奇寒更是危险,心里越急,越想脱险。正在仔细察看前面归途有无道路,猛觉眼前一花,嚓的一声巨响,定睛一看,离身不远一段栈道本是孤悬向外的一条危崖,忽然崩断了两三丈,落到下面,被崖石拦住,虽未坠入水中,激起惊涛骇浪。自己刚由上面走过,只要回时稍微一慢,多高本领也必随同倾坠,休想活命,不由心胆皆寒,慌不迭往后退避。探头下视,方觉立处是片整崖,不致崩塌,忽有一股急流由脚旁冲过,顺坡而下,流向谷中。
心疑上面山洪冲将下来,大惊回顾,目光到处,猛瞥见身后危崖裂了一条大缝,由下到上宽约一二尺。仔细仰望那裂口竟一直到顶,因侧面崖顶已往回路那面倾斜,仿佛中有空处,刚刚崩塌,崖石一裂,倒将过去,恰巧将其填满。方才那股急流便是上面积水乘势流下。仔细一看、一想,渐渐看出这一带崖势独高,崖裂之后并无山洪下流,裂缝之中山石还是干的。只有两处挂着两三条手臂粗的瀑布,银蛇也似蜿蜒飞舞而下。离裂缝口外约有两丈石齿甚多,高低错落,到处都可落脚,极易攀援上去。崖缝又厌,便遇平滑之处也可手脚并用,踏壁而上。朝谷底的一面形势更好。就这转眼之间,雨势已止,风却越来越大,只人字崖口的大瀑布宽达数丈,不知上面能否绕越飞渡?如能越过,便可寻到谷底,怎么也比守在危机四伏的崖腰栈道要好得多,不禁喜出望外,头上所披湿衣吃狂风一吹业己半干,匆匆穿好,便由那裂缝之中踏着石齿上升,生机一现,勇气大壮,连饥寒也全忘记。
这时不尽流云宛如狂潮怒涌,漫空而过,西北风刚起,甚是猛烈。沈鸿在裂缝之中手足并用,援壁上升,非但风吹不到,并因发现生路,急于往寻姜飞,那些石齿又是高高下下疏密相间,一路纵跃攀援,反倒减少许多寒意,不似方才手冻足僵,冷得乱抖。
方想天气还不甚冷,也许夜来变天,不如传言之甚;哪知攀近崖顶,刚把头往上一探,吃那迎面狂风一吹,几乎闭过气去,人也往后仰倒,幸而近来功力大进。行近顶部,听出风声有异,风力太猛,人又机警细心,事前看好形势,立处是一石角,两崖几于相连,所差只有一二尺的空隙,一见不好,忙即将身侧转,把头一低,双手紧握另一石齿,才得稳住,差一点没有被风吹堕,坠落下去。这一来看出风力厉害。哪里还敢疏忽,忙将身子贴向崖壁,略一定神,把气沉稳,运用内功,听准风向,端详好了上面形势,估计差不多,方始紧握崖角冲风而上。
勉强挣到上面,越觉崖顶高寒,风力之猛从所未见。此去又是顶风而行”,如以全身起立,那风力一阵紧似一阵,遇到最猛之时绝挡不住。天已黄昏,崖顶上面以前共只走过一次,途径模糊,已记不真;又当狂风大雨、山洪暴发之际,崖石崩陷之处颇多,一个不巧,稍微失足,或是站立不稳,轻则失足滑倒,身受重伤,重则连人也被风卷去,坠入壑底都在意中,越想越危险。那风更大得出奇,吹到身上透体生寒。风中夹来的雨点打到身上竟和冰雹石子一样,又冷又痛,走不两步,初上来时所带的一点余温早被吹得一扫而光。上下三十六个牙齿竟不由自主冻得乱战,震震有声。前途还有老长一段,并有险滑厌小之处,如照寻常走法实在危险,但又没有后退之理,只得运用内家真气,咬紧牙关,稳住下盘,将身蹲下,冒着狂风一步一步留神前进。遇到风力最猛之时便伏倒地上,等风头稍过,手足并用,连爬带走,觅路前进。暗忖前面不远便是那人字形的崖口,这样宽一条大瀑布如何飞渡?如在平日还可纵跃过去。这等猛烈的风力,侧身蹲伏前行尚恐下盘不稳,被风吹坠,再要冲风飞纵,这猛风势,多大本领也难与之强抗。
身一凌空,失了凭据,更易被风卷走。
心正发愁,忽然看出来路裂口乃是崖顶最高之处,震裂之后两面各有一溜斜坡,仿佛一座山头中分为二。因其地势独高,雨住之后水存不住,再被狂风一吹,水更一滴不留,地皮早被吹干。斜坡下面虽是那人字形的缺口,崖侧一带高高下下还有大片峰崖,高处的水齐往这里汇流,合为一条洪瀑往下倾泻,势虽猛烈,总算天无绝人之路,靠里一面有一天然崖沟,形如瓶颈,各处奔腾而来的急流虽由此往谷中狂冲下去,但那地方又深又厌,和来路崖顶差不多高。只管狂涛电射,浪花雪喷,水声如雷,冷气浸肌,水却始终淹不到上面。两崖相隔只得数尺,妙在一高一低,对面也是一溜斜坡。这面还有一株盘曲如龙的老松,朝对面倒挂过去,吃狂风一吹,苍鳞冉冉,似欲乘风化去,但是根生在石缝之中,树粗虽只半抱,因其多少年来终年在山风雨雪中挣扎成长,仿佛久经磨练的英豪志士,不畏强暴,只管被风吹得上下飞舞,起伏如潮,依旧挺立不群,根本毫未摇动,不时还发出一种极洪烈的清籁,似在作那不平的怒吼,不似附近那些野草闲花、灌木杂树被狂风一吹,不是枝残叶碎,断落水中,随狂流以俱去,便是连根拔起,随风滚转了一阵,同样坠入浊流。有时并还伤及同类,连那些本身未固的寻常草木也被连累得撞折带倒,同归于尽。内一巨干恰巧伸向对面坡上,如由树上攀援而过,非但没有危险,井还省力,免得凌空飞跃,风力太猛,一挡不住难免滑跌,或是立足不稳遭了误伤。
沈鸿万想不到这样凑巧,不禁大喜,忙即看好形势,援着树干,双手倒换,落向对面斜坡之上。过时身子凌空,人和打秋千一样被风吹得乱摆,手又冻僵,如非近来功力较深,几乎把握不住。到地之后走出不远,觉着风力渐小,细一察看,原来谷尽头那面还有大片峭壁将风挡住了些,虽比方才稍好,寻常还是难当。逆风而行,多么用力狂呼姜飞也听不见,估计人在尽头崖腰石洞之中,再走不远就可寻到。风力将人逼住,口也难张,便不再喊,双手握紧,侧着身子,和平日练功夫一样,乘着风力稍小周身用力,上下舞动,往前定去,就这样仍费了不少心力方始走到谷尽头。崖顶上面天也渐渐黑暗下来,风势越吹越大,路却好走。这未了一段崖势本来较高,又与别的峰崖不相连属,上面积水吃狂风一次全部流尽。山石也被吹干,只石凹中有点零星积水,身上衣服居然干透,只是冷不可当,牙齿直打冷战。想起身边火种全被水湿,万一寻不到姜飞,连想砍点干柴取暖都办不到。
心正犯愁,人已走到谷尽头平日守伺野兽埋伏上下的小径上面,那地方形势绝佳,一头通着崖顶,一头通着谷底水塘野兽游息之地,崖腰部分却有一条岔道通往右侧崖洞之中。当地洞穴甚多,独此一洞最大,也最干净,并有许多天然钟乳山岩可供坐卧,悬挂物事。沿途生着好些树木,从上到下全被遮满,极易掩藏,沈、姜二人每次行猎必要先来洞中,放好应用之物,然后窥探下面野兽踪迹。初发现时连来了好几次,后觉两地相隔大远,一个往返便要半日光阴,虽然谷底野兽甚多,从不空回,终恐耽误功课。好在卧眉峰对面岭上也有野兽出没,不是真个需要已不轻来,就来也是一人居多,所打多是小兽,偶然打上一只肥鹿,一个人也弄得回去。上半月沈鸿因姜飞当时孤身远出,胆又太大,既恐涉险,又恐多延时候,彼此说好再要过岭打猎便须同行,孤身谁也不许远出。已有多日未来此地。因谷中野兽太多,往往成群游息,人单势孤,恐为所伤,全仗地势掩避,山崖陡峻。下面虽是斜坡,中腰一带还有两处中断的峭壁,野兽无法纵上。
姜飞心思灵巧,只管近来身轻力大,本领越高,并不与之明斗。每去都在崖腰埋伏,看准所猎野兽,等其走单之时暗放镖箭和新学会的石弹,将其打伤,用套索拉将上来,等兽群过后再走。或用平日巧制的绷弓藤网诱使上套,轻不施展兵器,连镖箭也不舍得用。
沈鸿早料人在洞中避雨,顺风喊了几声仍无回音,边喊边往下跑,走到转折之处,正在惶急,猛瞥相隔三四丈的横崖石涧之中似有火光外映,心中一喜,急呼“二弟”,忙顺崖腰山径飞驰赶去。那洞偏在来路,人正走在上风,那一带地势宽斜高峻,崖上雨水早已流光,只沿途草树上还藏有雨水,被风一吹,不时和阵雨一样朝人吹来,身上衣服又被打湿了些。沈鸿一心寻见姜飞,加以饥寒交迫,又饿又冷,恨不能当时赶到,连纵带跳晃眼便到洞前,见里面果是火光熊熊,照得洞口一带钟乳山石都成红色,越料人在里面,急呼“二弟”,纵身入内,定睛一看,不禁大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