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人在江湖 [3]
阿丑叹了口气,继续往潭柘寺方向走。
已经看见后院的墙时,他又停了下来。
在他身侧不远处,似乎传出了一声低低的呻吟。
阿丑一挫身,贴地一溜,溜了过去。
然后他就看见一颗大树下侧卧着一个人。
一个已昏死过去的人。
这人两手十指都深深插进泥地里,很显然,在他昏迷之前,他一直努力地向前爬着。
看来,他是想爬进潭柘寺里去。
已经打消了的念头又从阿丑心里冒了出来,他知道,这个昏迷不醒的人一定就是刚才那两个黑影口中的“那小子”。
阿丑俯身将这个人抱起来,让他半靠在树干上。这人的背上,腿上、手臂上,一共有五处伤口。
伤口不大,但都很深。
最危险的一处伤口在左后背,是剑伤。
所有的伤口都被紧急处理过,撒上了一种止血药粉。
在阿丑看到他之前,显然已经有人替他治过伤。
救他的人为什么又丢下他不管了呢?
阿丑顾不上去想这个问题了,他现在只想如何才能救助这个人。
潭柘寺的后院墙就在眼前,阿丑只要托起这人,纵身一跃,两个起落后,他们就将身处寺中,但阿丑却不能这样做。
这样做势必在寺中暴露自己的身份,再说,那些追杀这人的杀手已经决定要守在寺外的各处要道上,就算寺里的和尚们愿意收留他,等他养好伤后,还是会落到杀手们的手中。
怎么办呢?
把他带到回龙峰上,等师父来替他疗伤?
阿丑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
要想见到师父,得到十天之后,在这十天里,谁来照顾这个人呢?
阿丑自己是不行的,因为他不可能在寺中突然消失十天,何况他也不懂医术。如果不进行有效的治疗,这人的伤势绝对拖不过十天。‘
阿丑眨巴着小眼睛,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从小到大,他的生活一直是枯燥而有规律的,所以他根本没有临急应变的本领。
隐隐地,寺里传出了打更声。
已是五更,天就快亮了。
阿丑使劲撞着自己的头,捶了几下,没捶出办法来,却将他的老毛病引发了。
他的头又痛了起来。
阿丑左手按在越痛越厉害的左半个脑壳上,右手伸进怀里去掏药。
突然间,他知道自己该怎样做了。
现在只有一个人能帮他救人。他一直随身带着他的这种治痛的灵药,正是这个人配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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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十二。石花村。
夜已深。
卜凡困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他手里捏着一卷唐诗,一边看,一边打着哈欠。
从晚饭后一直到现在,这卷唐寺已翻过一大半,他却一个字也没有看进去。
整整两天,他几乎没合过眼,而躺在他面前那张床上的年轻人的眼睛,一直都没有睁开。
卜凡对自己的医术一向是很自负的,但他还是不得不承认,这个年轻人能活下来,是一个奇迹。
他的背部有两处伤,每一处都是足以致命的。
这两处都是剑伤,偏左上的那一处一直深到了心脏,而右下的剑伤再深半分,就将刺破肝脏。
最严重的其实并不是这两个伤口,而是正中胸口的一处掌伤。
他胸前的数处经脉已被这一掌震散了。
两天里,卜凡用尽了自己生平所学,连施十一次银针刺经络的绝技,才勉强将散乱的经脉归复原位。
在施针的过程中,卜凡一共给年轻人灌下了十盅他精研七年才合成的“五仙保元汤”。
就算这样,卜凡还是没有自信能将年轻人治好,因为他的体内,竟然还有一种特别奇特的毒药。
但年轻人毕竟活下来了。虽然直到现在他仍然昏迷不醒,但卜凡知道,他的性命是绝对保住了。
卜凡翻过一页书,还没看两行,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短短两天工夫,他的脸颊就如刀削般陷了下去,两个眼圈也像被人狠狠揍了一拳似的发青发黑。
他实在很想好好睡上一觉,只是现在还不能睡。
年轻人的伤势实在是太重了,他中的毒药也实在太奇特了,卜凡担心他的病情会有突然恶化的可能。
不管怎么说,他必须亲自守到年轻人睁开眼睛,才能安心地去休息。
忽然间,卜凡精神一振,丢下书卷,向床上看去。
他刚才似乎听见了一声响动——莫非是年轻人醒过来了”
年轻人依然一动不动,除了那一丝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呼吸外,和死人没什么两样。
又一粒烛花在蜡烛上爆开。卜凡重重地向椅背上一靠,不禁苦笑起来。
刚才他听见的,不过是烛花爆裂的声音罢了。卜凡叹了口气,又抓起了那卷唐诗。
除了一片血雾,他什么都看不见了。
厮杀声已完全停止。最后一名护卫也已命丧黄泉。
他就倒在他的脚边。一直到死,他的双眼还是瞪得很大,很圆。他的嘴也大张着,直到最后一刻,他还在一边奋战,一边狂呼。
护卫们都是狂呼着死去的。他们想拼尽自己最后的生命,替他杀出一条血路。
但他们失败了。
他眼看着护卫们一个接一个地倒下,眼看着他们的鲜血在空中喷洒,幻成一道道的血幕。
他没有冲出重围。
他根本冲不出去,也根本没想冲出去。
药效还没有消失,他的内力仍在,但他已精疲力竭。
“哀大莫过于心死”,他的心已经死了。
他现在惟一想做的,就是睁大眼睛,看着眼前这群十八天前的部下,十八天前的“朋友”将如何杀死他。
他的背后,激起了两道凌厉的劲风。
那是两柄剑,他不用回头就知道。
这两柄剑的主人,在十八天前,还曾与他称兄道弟。
一股汹涌的力道正撞向他的前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