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人在江湖 [1]
三月初十。回龙峰。
潭柘寺斜依在蜘蛛峰的南侧。蜘蛛峰后,环绕着九座高峰。
蜘蛛峰又称宝珠峰,远远看去,它很像一个硕大的馒头。
传说中,这个馒头形的山峰是一颗宝珠,而环绕在它后面的那几座高峰,是九条龙,所以这一带的地形又被人称为“九龙戏珠”。
回龙峰是这九条巨龙中最东面的一条,在它的身侧,自东向西,依次是虎踞峰、捧日峰、紫翼峰。集云峰、缨络峰、架月峰、象王峰、莲花峰。
阿丑坐在回龙峰下一块平坦的巨石上,呆呆地看着巨石前那一带小溪直发愣。
他已经在这里坐了好长时间了。
每次从回龙峰上下来,他都要在这条小溪边洗洗脸,喝几口水,然后默默地在巨石上坐一会儿。
六年前的一个深夜里,他就是在这里遇上卜凡的。
那天,如果不是遇上了卜凡,他很可能就会死在这条并不深的溪水里。
阿丑被九峰禅师带回潭柘寺的第四个年头,一天夜里,他从睡梦中被人摇醒,发现自己竟然是在露天野地里。
他顿时就吓得大哭起来。
刚哭出声,他脸颊上就被人狠狠地抽了一巴掌。
打他的是一个身材高大的黑衣蒙面人。
黑衣人冷冷地道:“不许哭!”
阿丑捂着生疼的脸,瞪着黑衣人,不哭了。
黑衣人似乎怔了怔,然后点了点头,道:“好,不哭了就好,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阿丑直摇头。
他连自己现在是在什么地方都不知道,又怎么知道这个黑衣人是谁呢?
黑衣人盘腿在地上坐了下来,道:“我是你的师父,从今天起,你要听我的话,我说什么,你就做什么,知不知道”
阿丑呆呆地站在他面前,一对小眼睛瞪得溜圆,一声不吭。
黑衣人的手掌又扬了起来。
阿丑吓得一个激棱,忙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黑衣人冷冷地道:“知道了还不快给师父磕头!”
于是阿丑就给黑衣人磕了三个头。
黑衣人站起身,摆了两个姿势,让阿丑跟着他学。
这两个姿势阿丑不陌生。
潭柘寺里,有很多和尚都习武,每天早晨他扫地时,都能看见武僧们在寺里的一处空地上练功。
阿丑很快就将那两个姿势做对了。
黑衣人点了点头,道;“很好,今天的事,不要对任何人讲,懂吗?”
阿丑道:“懂。”
黑衣人又道:“你每天都要将这两式练四十九遍,但不能让任何人看见,明白吗?”
阿丑道:“明白。”
然后他就什么也不知道了,等他又醒过来时,天已经快亮了。
胖和尚正不耐烦地推着他的肩膀,叫他起床扫地。
胖和尚是寺里执役僧的头儿,所有的执役僧都怕他。
他揍起人来又快又重又狠,阿丑就挨过他很多次打。
阿丑迷迷糊糊地自床上爬起来,拎起墙角的大笤帚,扫地去了。
一直扫到练武场的旁边,看见几十个武僧正在场中窜上跳下,阿丑才想起头天夜里的事。
他知道那绝不是做梦,因为他的脸到现在还在疼。
那个打了他一巴掌,又自称是他师父的人会是谁呢?
会不会就是正在练功的这些武僧中的某一个?
阿丑忘了自己每天该干的活还没干完,拄着笤帚,站在练武场边,呆呆地想起了心事。
正想得高兴,他腿弯子上突然挨了一脚,人被踢得在地上滚了十几个滚,紧接着,他又被人拎了起来,悬在半空中。
拎着他的人当然是胖和尚。
胖和尚左手拎着阿丑的衣襟,右手食指曲起,在他光头上狠狠敲了几下,骂道:“了不得了你!学会偷懒了!说,你不干活,跑到这里干什么?”
阿丑颤声道:“看…··看·。”
胖和尚骂道:“看,看个屁!就凭你这个熊样也想练武功!”
他一抖后腕,将阿丑扔出七八步远,道:“老老实实扫你的地去罢!”
从那天起,阿丑每天都会躲到没人的地方,苦练黑衣人教给他的招式,黑衣人只让他练四十九遍,可他每一个招式都要练两个、三个四十九遍。
那时,他心里惟一的愿望就是,练好武功后,狠狠地将胖和尚揍一顿,叫他以后再也不敢欺负人。
阿丑的武功进步得非常快,两年后,用不着师父帮忙,他已能轻松地跃上潭柘寺高高的院墙了。
从那时起,师父不再到寺里来叫他,每个月逢十的夜里,他就会悄悄地潜出寺院,跑到回龙峰上去见师父。
师父教的武功越来越复杂,越来越难练,但阿丑却练得得心应手,似乎他天生就是个练武的人。
对阿丑在武功上奇特的的天分,连师父也不得不表示惊奇。
又过了一年多,师父就不再教阿丑新的武功了。他说他已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再教给阿丑,以后阿丑要靠自己的苦练再加上对武学精要之处的领悟来加深自己的功力了。
阿丑当然不会忘记自己练武的目的,奇怪的是,虽然他从未对师父说起过.师父却知道。师父说,凭阿丑现在的武功,十个胖和尚也不是他的对手,但他却不许阿丑找胖和尚报仇。
他不止一次地告诉阿丑,绝对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他会武功。
阿丑想不通。
在他看来,练了武功又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这与不练武功根本没什么区别。
他当然问过师父这是为什么,师父总是说,还没到时候,到时候他会告诉阿丑其中的原因的。
阿丑一直认定师父是寺里的某一个武僧,因为师父对寺里发生的事情很熟悉,连他每天干了些什么,师父差不多全知道。
这么多年来,师父一直蒙着脸。
阿丑很想看看师父的相貌,但他一直都不敢提这个要求。
六年前,阿丑终于知道了师父教他练武功又不让他显露武功的原因。
原因就是他自己的身世。
师父将一切都告诉他时,语气和往常一样平缓,但他的话却像一根根烧得通红的铁条,自他的嘴里一直捅进阿丑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