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人在江湖 [4]
这是一种无坚不摧的掌力,它的主人从辈分上来说,应该是他的师叔。
他一动不动地站着,等待着死亡的来临。
但他并不是闭目等死,他要睁大双眼,他要直视着凶手的脸。
那脸上会是一种什么样的表情呢?
除了凶残的狞笑、得意的狞笑外,还会有一丝不忍,一丝悲悯吗?
但他什么也看不见。他的目光无法穿透眼前的蒙蒙血雾。
剧烈的刺痛自后背传来,他的双眼忽然就能看清了。
他并没有看见击向他的手掌,也没有看见他的师叔。
他的确看见了一张脸,这张脸上的嘴正大张着。
这人是谁?
他忍不住想开口喝问,但只发出了一声呻吟。
卜凡笑眯眯地道:“你醒了?能听见我说话吗?”
年轻人茫然地点点头,挣扎了一下,似乎是想坐起来。
他的眉头立即皱紧了,又低低地呻吟了一声。
卜凡道:“你背后有两处伤,都很重,你暂时最好不要动。”
年轻人似乎这才发现自己是躺在床上,似乎这才发现自己的身上裹满了布条。
他脸上忽然闪出一丝惊惶,扭头四下看着,道:“我的衣服呢?”
卜凡不禁一怔,道:“你的衣服上尽是血,我已经让人洗干净了,就放在那边的柜子里。”
年轻人扭头看了看柜子,再转过头看卜凡,道:“你是谁?”
卜凡微笑道:“我叫卜凡,是…··”
年轻人打断他的话,接着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卜凡又一怔,道;“这里是我的家。”
年轻人说话的口气听起来非常的不客气,卜凡心里忍不住有些不快。
他给很多人治过病,这些人病好后,对他都是千恩万谢,满口感激。虽说卜凡并不在乎这些,但年轻人的态度也太奇怪了一点。
听起来,卜凡为他治好了伤,反倒像欠了他一百吊钱似的。
年轻人喘了几口气,又道:“是你救了我?”
卜凡微笑,但笑得有些苦。
这种事,这种人,他生平还真是第一次碰到。
年轻人紧紧地盯着他,目光虽暗淡无神,但竟然很有些威慑之力。
卜凡叹了口气,道:“是我给你治的伤,但救你的人不是我。”
年轻人道:“他在哪儿?”
卜凡道:“他在潭柘寺里,你不用急,过一两天,他会来看你的。”
年轻人似乎吃了一惊,道:“潭柘寺?你的意思是说,救我的人是一个和尚?”
卜凡也有些吃惊:“当然是个和尚……”
他的话又被年轻人打断了:“这里离潭柘寺有多远?”
卜凡道:“不远,不过十来里地。”
年轻人沉默了,闭上双眼,好半天都不再说话,像是又睡着了。
卜凡知道他没有睡着,而是在想一些问题,也知道他是在想什么问题。
卜凡慢悠悠地道:“这里是石花村,是一个小村子,阿丑救你到我家来的事没有任何人知道,你放心在这里养伤好了。”
年轻人的双眼慢慢睁开了,定定地看着卜凡,眼神颇有些奇怪。
他说出来的一句话却更怪:“我饿了。”
卜凡点点头,有些惊讶地道:“这么快就知道饿了?好。
好,知道饿了就好,不过,现在你还不能吃东西。”
年轻人又道:“我饿了。”
卜凡又点点头,走到窗边的桌子旁。
桌上有一只红泥小火炉,炉上坐着一只陶罐。卜凡自罐里倒出一小碗漆黑的汤汁,端到年轻人面前。
只呷了一口,年轻人的眉毛鼻子就全都皱成了一团,好不容易将汤咽下,喘了口气,道:“这是什么东西?你就给我吃这个?”
卜凡苦笑,悠悠地道:“这是‘五仙保元汤’,要不是这东西,你怎么会恢复得这样快。”
年轻人慢慢地从被窝里伸出手,捏住自己的鼻子,张大了嘴。
卜凡忍不住微笑,慢慢将一整碗药计都倒进了他的嘴里。
他忽然就觉得,这个年轻人还蛮有意思的。
倒完了药,卜凡放下碗,道:“你好好睡一觉,养养元气。
唉,我也该去睡一觉了。”说着说着,就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年轻人皱着眉,一脸很难受的样子,道:“我到这里来有几天了?”
卜凡道:“两天。”
年轻人道:“这两天里,卜先生都没睡过觉吧?”
卜凡苦笑道:“你说呢?”
年轻人微微一笑,道:“惭愧,惭愧。”
卜凡抬脚往门外走,走了两步,又停下来,回头问:“尊姓大名?”
年轻人一怔,眼珠子慢慢转动着,没有回答。
卜凡一笑,道:“我没有别的意思,不过是为了说起话来方便一点。”
年轻人的目光扫过那卷唐诗,道:“在下复姓上官,上官仪。”
卜凡的目光也扫过那卷唐诗,又一笑,道:“那好,上官公子好好休息吧。”
上官仪,字游韶,陕州陕县人。
不过,这个上官仪可不是那个正躺在床上,身受重伤的年轻人。
上官仪是唐朝一个很有名的宰相,也是一个很有名的诗人。他的诗风绮错婉媚,当时有很多人都效仿这种诗风,并称之为“上官体”。
卜凡知道,“上官仪”肯定不是那个年轻人的真实姓名,因为他在报出“上官仪”这个名字之前,看了卜凡丢在他床边的那卷唐诗一眼。
那卷唐诗翻开的那一页上,正是上官仪最著名的一首诗“脉脉广川流,驱马历长洲,鹊飞山月曙,蝉噪野风秋。”
看来,他是灵机一动,就借用了这个名字。
他不愿意报出他的真实姓名,自然是有他不得己的苦衷,这一点卜凡十分理解。
好多年前,卜凡就听过江湖上一位姓古的前辈高人说的一句话:“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那时,卜凡还很年轻,对这句话颇有些不以为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