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云武天 - [佚名]

第六章 绝代剑痴 [7]

  于是他开始发觉,酒真是一种奇妙的东西,它在勾起你的万千愁思之后,却偏偏又能使你将这万千愁思一齐忘去。

  他不知是否醉了,只知自己心中,已升起了一种飘忽,多彩轻柔而美妙的云雾,他的心,便也在这层雾飘飘升起,世上的每一种事,在这刹那间,都变的离他十分遥远。

  所以他更尽一杯酒,他要想这层云雾中更飘忽,更多彩,更美妙,他要想世上的每一件事,离他更远。

  西门欧捋风把盏,纵谈看天下名山,武林胜事,英雄虽以老年豪情却仍不减。但盛筵虽欢,终有尽时,店家送上酒来,倒退着退出厅门,黄昏的灯光,映在那两个已被点中穴道的银衫少女苍白的面靥上。西门鸥突地一皱浓眉,沉声道:

  “数十年来,经过老夫眼底之事之物,尚无一件能令老夫束手无策,不知来历,柳老弟,你若放心得过,便将这少女二人,交与老夫,百日之后,老夫再至此间与你相晤,那时老夫定自将此二人身上所中之毒,该怎样解救,告诉于你。”

  柳鹤亭皱眉沉吟半晌,忽地扬眉一笑道:

  “但凭前辈之意。”

  西门鸥捋须长叹道:

  “老夫一生敬的是光明磊落的丈夫,爱的是绝世聪明的奇才,愚蠢卑鄙之人,便是在老夫面前跑上三天三夜,老夫也不屑于他谈一言半语。但柳老弟,今日你我萍水相交,便已倾盖如故,老夫有一言相劝……”

  青衫少女忽地站起身来,走到柳鹤亭身前,轻轻说道:

  “方才你说的那剑法极高的人,你可知道他现在何外?”

  她说起话来,总是这般突兀,即不管别人在做什么,也不管别人在说什么,只要自己心里想说,便毫不考虑地说出,道德规范,人情世故,她一概不懂,亦似根本未放在她眼中。

  柳鹤亭扬眉笑道:

  “姑娘莫非是要找他么?”

  青衫少女秋波凝注着柳鹤亭手中的一杯色泛青璧的烈酒,既不说是亦不说否,柳鹤亭哈哈一笑,道:

  “那白衣人我虽不知他此刻身在何处,但似他这般人物,处于世上,当真有如推藏囊中,纵想隐藏自己行迹,亦是不大可能,姑娘若想寻找于他,只怕再也容易不过了。”

  西门鸥哼了一声,推杯而起,瞪了他爱女两眼,忽地转身前:“酒已尽欢,老夫该走了。”

  大步走去抱起银衫少女的娇躯,放到仍在呆呆瞑想的青衫少女手中,又转身抱起另一银衫少女,走出厅外,忽又驻足回身,朗声说道:

  “柳老弟,老夫生平唯有一自豪之处,你可知道是什么?”

  柳鹤亭手扶桌沿,踉啮起立,捋手道:

  “酒未饮,你怎地就要走了?”忽地朗声大声:“我生平唯一不善之处,便是不会猜人家心事,你心里想什么,我是万万猜不着的。”

  醉意酩酊,语气酩酊。西门鸥轩眉笑道:

  “数十年来,西门世家,高手辈出,我却是最低的低手,生而不能为第一高手,但能为第一低手,老夫亦算不能虚度此生了。”仰天长笑,转身而去。

  柳鹤亭呆了一呆,脚下一个踉跄,冲出数步,忽地大笑道:

  “高极,高极,妙极,妙极,西门兄,西门前辈,就你这几句话,小弟就要和你干一杯……西门兄,你到那里去了?……西门前辈,你到那里去了……”脚下一软,斜去数尺,扑地坐在椅上。

  一阵风吹过,世上万物,在他眼中都变成一片混沌,又是一阵风吹过,就连这片混沌,他人开始旋转起来。

  他鼻端似闻得一丝淡淡香气,他耳畔似乎听到一声微微的娇嗔,他眼前也似乎见到一条窈窕的人影……香气、娇嗔、人影——人影、娇嗔、香气——娇嗔、人影、香气——人香、影娇、气嗔——人嗔、娇香、气影——香影,人嗔,气娇……

  混乱迷失!

  混乱的迷失,迷失的混乱!

  中夜!

  万簌无声,月明星稀,远处一点灯光,闪闪着发出微光,似乎在妄想于星月事明,近处,却传出一声叹息!轻微,但却悠长的叹息,瞬眼便在秋夜的晚风中消散无影。

  于是万簌又复无声,日仍明,晚仍繁,远处的灯光,也依然闪耀,只是谁也不知道这一声已经消散了的叹息,在世上究竟留下了多少余音。

  于是残月要沉了繁晚渐落,大地上开始有了声音,世上的变幻虽多,世上的变化虽奇,但是大地上的晨昏交替,日升、日落,却有着互占不变的依撒。

  第二天,西跨院中几乎仍然没有任何声音,跨院的厅门,竟如少女含羞,眼廉般深深紧闭,直到黄昏——

  又是黄昏。

  陶纯纯垂眉剑目,缓缓走出店门,缓缓坐上了店家已为她配好了鞍辔的健马,玉手轻抬,丝鞭微扬,她竟地暮荡苍茫中踏上征途。

  柳鹤亭低头垂手,跟在身后无言地挥动着掌中丝鞭,鞭捍划风,飒飒作响,但却划不开郁积在住上心头的愧疚。

  两匹马一前一后,缓跑而行,片刻之间,便已将沂水城郭,抛在马后,新月再升,夜晚又起,陶纯纯回转头来,轻唤:“喂。”

  柳鹤亭抬头来,扬鞭赶到她身测,痴痴地望着她,却说不出话来,寂静的秋夜对他们说来,空气中仿佛有一种吞声的音乐。

  陶纯纯秋波一转,纤细柔美的手指,轻抚着发边凤鬟,低说道:

  “你……”眼廉一垂,轻哼檀髻,却又倏然住口。这一声“喝”,这一声“你”,简简单单的两个字里,包含着的究竟有多少复杂的情感,除了柳鹤亭,谁也无法会意得到。他茫然地把玩着自己腰间接丝绦,忽又伸出手去,扶弄着马项上的柔鬃,垂首道:

  “我……我……今夜的月光,似乎比昨夜——”

  “昨夜……”陶纯纯忽地扬鞭,策马向前奔去,柳鹤亭呆呆地望着她纤弱窈窕的身影,目光中又是爱怜,又是难受。

  寂静的道路边,陶纯纯端拧纤腰,霍然下马,柳鹤亭呆望着,陶纯纯背向着,跑在低垂着的神帙前。

  她抬起手,解开发结,虔诚地默褥着上天的神明,许久,许久,她甚至连发梢都未移动一下。

  心情激荡中,他突地觉得顶上微凉,仿佛梁上有积水落下,他不经意地拭去了,只见陶纯纯双手合十喃喃默祷:“但愿他一生平安,事事如意,逢凶化吉,遭难呈祥,小女子受苦受难,都无所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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