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3]
对极了!真是对极了!那么。你又何必为一个任事不懂的小毛孩子卖命呢?常舒用拖长了的语调道,似乎方才那一会的激动,全然是假装出来的。
然而他这话一出口,杜延章的慌乱却也一点点消融了,哧!地轻笑了一声。常舒突然觉得有一点没底起来,他看了杜延章好一会儿,也不能断定他倒底是在虚张声势,还是真有恃无恐。他斟酌着字句道:现今的情形
现今的情形,你知,我也知!杜延章捻着颌下小须,道:那又如何?
常舒站在杜延章面前时,发觉自己这十多年来,毕竟还是远离了中枢之地,论起练气的功夫,确实是及不上杜延章了。然而戏己经唱到这一步,便是再无退路。现今毓王无道,人人心属奉国公父子,杜兄竟然不曾深思么?
杜延章似乎极为诧异,道:王上刚刚接位不过数月?怎样无道了?再说,我与王上是什么关系,你不知道么?
常舒讥笑道:我当然知道他是贵婿。然而他的种种作为,你都装作瞎子么?
原闻其详!
父丧之中,游冶嫖宿,是为不孝;损兵折将,连遭败绩,是为不智不勇;招募百姓,弃而不顾,是为不仁;背弃兄长,见死不救,是为不友!常舒森然道:这等不孝不智不勇不仁不友的东西,让我说一句,那就是无人君之体!
啧啧!杜延章用力摇头,复又长吁一声道:常就叫常舒老弟吧,你从前那么敏利的,如今怎么这样颠三倒四起来了?
常舒抿了一下唇,道:我方才的话,有那一句错了?
大错特错!罗彻同为什么死,这件事你去问罗彻敬,他比我们清楚。流民庄的事,是太妃下的命令,和他有什么关系?他如今正占着先王所失的昃州,怎叫败绩?至于不孝杜延章也终于冷笑起来,道:他至少还给亡父戴过孝!
这一句是直指他不曾归乡葬母,常舒不由得吸了口凉气。只是这时,丝毫松懈不得,他一咬牙,终于再道:他远在昃州,泷丘如今是谁的掌中之物,你可是一清二楚吧?
喔?你倒是说说,泷丘是谁的?杜延章似乎大是迷惑,象蒙童问塾师一般侧了侧头。
常舒发觉,被一步步紧逼的人,变成了自己。他决定不能由着杜延章这么问下去,便单刀直入地道:泷丘满城生灵的性命,都在我主公一念之间!
你即然如此笃定,此时为何要来问我?杜延章反问道。
我想要的是一个完好的泷丘,我主公也这样想。然而他是个急性子,宁可砸了瓶儿,也要摘到花的!常舒冷冰冰地道。
杜延章突然沉默了下去,良久后方道:你们要做什么,为何要与我说呢?我手中并无一兵一卒。
常舒心头一松、却又一紧,他还是拿不定杜延章这话是不是在暗示他将静观成败。他随手取了一张纸铺到桌上,一面挽袖研墨,一面道:那便请杜御史给你家大郎写一封信,教他好生守着集翠峰,不可轻离!那好生两字,被他加重了语气。
杜延章哈哈哈地连笑几声,笑得摇头叹气。未了将袍袖一掀,取笔沾墨临纸道:原来你们要这个!这有何难?乐俊他本就是在镇守集翠峰,又何必再多此一举?
即然如此,你就快写好了!常舒催促道。
你们杜延章似乎觉得有趣,道:若真在泷丘得手,乐俊他父母妹子都在你们手上,他还敢有所不从么?
常舒道:你写便是!何来这多废话?他自然知道杜延章不可能在这书信之中,写什么出格的。,然而当杜乐俊得知泷丘事变后,从罗彻敬的部将手中,接到这封父亲亲手所书之信,那其间含义,便会格外深长。他也不想把杜延章逼得太狠,他想杜延章确实会静观其变,直到胜负分晓的那刻。而常舒直至此时依然觉得,自己定然是取胜的一方!
罗彻敬在席上陪酒,挂心着常舒和杜延章的交涉,一直心神不宁。就在他快要忍不住去看看时,杜延章却回来了。他的神态中依然有着三分醉意,直埋怨罗彻敬灌得他太凶。罗彻敬一时看不出来常舒成败,接下来的酒,便喝得味同嚼蜡。终于熬到席散,他送诸宾客到门口,孙惠醉得厉害,扑在姬人怀中吐得一塌糊涂。
那姬人打扮得格外浓艳,在这一群衣冠整肃的官儿们中间,显得十分打眼。这也是孙惠出名的一项荒唐事,赴人家宴席,还带着姬妾。
他这一吐,去了些醉意,迷糊着睁开眼,向罗彻敬伸手叫道:不劳五郎相送了了!呃!
罗彻敬不由得往边上躲了一躲,掸了掸衣衫,唯恐沾上了什么污物。孙惠讷讷地笑着,被姬人拖上了自己的车。
驾!车子在路上飞跃起来。孙惠捧着大肚子咕噜着道:梦春,你别看五郎刚才对我不客气,他可是对我看看得重得很,在席上的时辰,不是老教我多管一管手下的人么?
梦春拿帕子给他拭着污物,一言不发。收拾干净后,才突然一叹道:也不知你想这么混到那一天?
孙惠这时突然觉得不对,迷迷登登地往车窗帘上拨去,道:这是上那了?怎么走了这么久还没到家?
他眼睛猛然看到了王府的大门砉然而开,他手指微一动,那帘子就化作万千细缕散开了。
你慢着!梦春一把抱住他,他二人挨得如此近,孙惠没能避开。她的面庞在他后背上慢慢磨挲,似乎在试着那脊梁到底能承下多大的份量。你要是我的男人,你就别动!
孙惠将手臂从她的拥抱中挣出来,抬起她的下颌,注视着她,眼中己无半分醉意。
府门口有人在等侯,道:太妃宣令尹大人入见!
梦春从下仰视着他,道:你去吧!回来后,不用你动手,我自己了结便是!
孙惠却轻笑一声,揽过她来在颊上亲了一口,道:什么话?你要拿一生来赔我才是!便跳下车去。这一跃之下,他臃肿的体态却显得格外矫健。
他跟着侍卫一路走去,然而却发觉他并不是走向思明轩,反而是向文思阁走去。通往文思阁的门一扇扇洞开着,那尽头的的高堂之上,有个女子立在毓王的灵堂之上!满堂陈旧的白幔上,一束束烛光闪烁,将那些吊唁的字眼照得忽明忽现。女子背对着他,手中掂着一枝香,香上红芒一点,象一颗插在她髻上的宝石。
侍卫们在百尺高阶之下留步,孙惠一步一步稳稳当当地迈上阶去。这时西边日落,阴影在身后追随着他,似乎在他进入大堂的刹那,天就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