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当争雄记 - [陈青云]

第二十八章 [5]

  仇恨道:“当时满心气愤,只顾杀敌自保,哪有时间想到这上面去?况且我有生以来,受过大小创伤不知凡几,也从未当作一回事,久而久之,挨刀挨剐便习同自然,至于该要如何调理创处方为合宜,就更不在意了………。”

  简朝明一边继续动作,和悦地道:“以后如果受伤遭创,仇兄可得记住了,匆使伤口渗入污物至为紧要,受伤之后,若能立刻清洗并加包扎,乃是最好不过,保持伤处的洁净,医治起来也将事半功倍,顺当得多,一旦有了肿溃的迹象,便较为麻烦,而且极易因此引起其他并发症候,那就大不上算了………”

  耳中听着简朝明这些近似絮絮不休的唠叨,仇恨直觉得这位穷酸书生几乎是没话找话说了,他慢声回应着,视线无聊地又投向铜盆中的水面上,然而,在微漾起纹的水光反映里,他却惊愕的发现简朝明映在水中的面容竟然变得如此狰狞,如此凶恶,宛如一个刽子手在挥刀斩头之前的那种咬牙切齿模样。

  心腔猛的收缩,仇恨还当是自己看花了眼,又在暗自琢磨,这会不会是一个施医者在诊疗工作之际所特有的习惯反应?人家一番善意,自己可闹不得笑话……

  晃荡的盆水使得简朝明映照水面的脸孔又变得迷离了,仇恨全身躯肌肉本能的紧绷,四肢百骸也立时贯注功道,有如一头弓背伏挫,随时蓄势扑跃的豹子——但他犹在压制自己的疑虑,犹在推敲自己的判断,他再次向铜盆中注视……。

  他已经看不到盆水中简朝明的脸孔,可是,他却看到一双手,一只斜举着,扁平如刀状的手,手缘的肌肉铁青透黑,削锐宛似刃,而组合成那只手的肌肉也已不象是肌肉了,更似一片精钢,一片精铜铸造的手。

  这是千钧一发的时刻,那只如刃的手业已举到了它足可发挥威力的角度,由这个角度到仇恨的颈项,其间只是一刹,而一刻便成千古恨。

  就在这要命之前的瞬息,仇恨忽然向后转头,口中一边笑盈盈地道:“对了,筒兄,我想起一件事来………”

  盆水中映现的那只斜举的手,急速收回,反伸向桌上那卷净布——这表示那只手乃有他矫饰的目的,简朝明的语调仍是那样亲切又温和,不乏半点异状,道:“别扭动——仇兄,你想起什么事,就这么坐着说便行……”

  仇恨头在转,人也跟着站了起来,神态怡然地道:“我习惯面对着人说话,简兄,尤其这件事,更须面对面的讲才显得有意义………”

  简朝明神态依旧一派安适,安适中流露着真挚,带着尔雅的涵养,他微微一笑道:“好吧,想这必是一桩颇饶趣味的事,且待你说完了,再继续我们疗伤的工作。”

  心中不由又浮起一丝迷惘,一丝犹豫,一时间,仇恨甚至再度怀疑自己的视觉与意识的正确性来——那样狰狞的杀人脸,那只高举的杀人手,竟会是眼前这个人么?这个斯文、和善,诚挚又古道热肠的读书人?

  人的形态与表情莫非真会转变得如此快速?人的心意同欲念也真会掩饰得如此完美!仅只俄顷,仅只一回头的须舆,一个人的形质居然也变成绝对迥异的第二个幻象?

  但迷惘与犹豫只是一抹飘忽的烟雾,随即又被仇恨坚强的理智澄清了,他没有忘记那么恶毒的脸孔,更没有忘记那只斜举的手掌,他甚至明白在什么洋的情况下才会出现那样的掌形——这是一种特具“少阴力”修为的掌功,也有个残酷的名称“血刃手。”

  显然,对方在这“血刃手”上的造诣已是极为深厚,能够做到聚散由心的地步,在瞬息间凝血肉之肌为刃锋,又可在刹那里消卸劲道恢复如常。

  简朝明有些诧异地望着仇恨,道:“仇兄,你不是说想起一件事要告诉在下么?”

  仇恨吸了口气,颔首道:“是的,我有件事想告诉你。”

  简朝明双手互捏,微微侧着脸孔,摆出一副极有兴趣并且等着聆听的表情:“在下洗耳静候着了……”

  仇恨心中在叹息着,这真是个天才,无论对方的本领高低,只这深藏不露的一门功夫,业已可称得上“炉火纯青”了!

  简朝明忽然笑道:“仇兄台的模样,似乎不便启齿?”

  仇恨感喟地道:“确然如此。”

  简朝阳恳切地道:“在下虽系一介寒士,无举无勇,无财无势,但生平最敬仰的就是豪雄之流,侠义之属,兄台外貌谦和优雅,内则刚毅英武,正乃在下倾心擎结之偶像,若有见效,尚请不吝直示,凡能之所及,无不应命。”

  就是这么一个人,这么一个巧饰深藏的人,看他说得多动听,表情多诚挚,简直完全跟方才那一刹间的影象扯不上关系,甚至挑剔不出一丝斗点的瑕疵来,他这时的神态,乃是何等的可亲可敬啊……。

  破坏眼前这么一个美好融洽的影象,仇恨觉得是一种遗憾,更是一种歉疚,纵然这是虚伪的,是邪恶的,但却虚伪得何等至情至性,邪恶得何等慰贴亲切!一时间,他不禁兴起一抹帐失的感受在心头……。

  简朝明似乎有些疑惑地道:“兄台?”

  仇恨干咳一声,苦笑道:“嗯!”

  简朝明忙道:“兄台待要示在下的事是……”

  仇恨注视着对方,双眸的光彩极为柔和,语调也很平静:“我要告诉你的那件事,其实也是-个问题,这个问题,尚请简兄能以专于解答。”

  简朝明笑了起来,道:“兄台言重了,但有所询,无不竭尽所知,详情奉告——”

  仇恨缓缓地道:“我要请问简兄——你那‘血刃手’的掌上功夫乃是何时学成的?”

  简朝明的表情先是一楞,然后又浮现着迷惘,迷惘中参杂着讶异,他象是完全不明所以的看看仇恨,一派茫然怔仲之色……

  仇恨也就这样注视简朝明,友善的、安详的,甚至带着点儿歉意地注视简朝明。

  两人彼此互望着,逐渐的,简朝明的神色改变了,迷茫收却,怔忡消失,代之而起的神色业已泛现着阴鸷,流露着冷酷,更浮漾着一股不可言喻的凌露锐气——那落拓书生般的酸劲,穷秀才也似的倔态,那文绉绉的天真,暖柔柔的恳切,那和善,那诚挚,那古道热肠,顷刻之间,全幻为乌有。

  简朝明神情的转变,好似换藏了一幅面具,而可怖又可悲的是,这却是同一个模子塑造的面具,眉目五官甚至肌肤毛孔完全相同,变了的只是那股气质,那股神韵,那种无形的掩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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