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回 也不过是从头再来 [4]
雁脊关上,云行天傲然而立,关城之下是数万骑兵例阵而迎。云行天大声道:我云行天自十六岁起转战天下,历十四载而一统中洲。如今我只有你们相随,其它的什么都没有了。但那又怎么样?那也不过是重头再来,再用十四年!你们可愿随我再来一次?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云行天听到这欢呼声,却没有半点激动,他想到登基那夜在朝天门上听到的如潮呼声,现下的他终于明了,这些欢呼声并没有什么实在的用意。云行天双手向下一压,止住了众人,道:从现在起,我们要让中洲再翻一次天地!
西京的会议之后,幸朝的兵马就开始了大转移。因为大军南方驻的多,所以连日连夜北上。其实以云行天手下现有的不足三万人马论,眼下聚在雁脊关下的六万兵马已是够了,但令狐锋还是下令着所有的大军小军都要出人往雁脊关下作战。这用意就如同当年云行天令诸将每人射哈尔可达一箭。这些将领们看到人人都得与云行天作战,没有人可以乘机保存实力,也就少去了许多猜忌。令狐锋当然知晓要这些各怀异志的人通力合作是不大可能的事,但在这一战中,需远骑奔袭长程包抄的运动作战并不多,令狐锋的想法是,这么多少军队挤到雁脊关下去,把所有的路都堵死,云行天就出不来,云行天若出不来,他就得不到粮食,就会困死在那里。
但各路大军一动,就地征粮是不成了,诸将们心不甘情不愿地交出了就地征粮之权,而由中军统一征收上来,储在镇风堡里,再分下去。因粮草被劫的事发生了多次,镇风堡里总管粮秣的赢泌和着各军抽调精锐,组成专一运粮到各子堡的运粮军,各军虽有些不太情愿,但粮草是大事,只得从命。这支新军因也是从各军中抽出的精锐,又装备了上好的马匹兵器,与当年的铁风军成军时一般,又因此军衣甲如银,来来往往总是运送米面而来,于是被戏称作为银霜军。
而在各路大军到来之前,驻守在子堡的守军已是疲于奔命。自从云行天进了雁脊关,安分守已的躲在雁脊关中数月之久的铁风军突然如睡醒了似的活动起来。时常有子堡被攻下,堡中储粮被劫走的事发生,若不是这些山中小道于骑兵奔袭甚是不利,几次险险就被云行天冲出去。之所以没让他冲出去,是因这种小道上只能以小股军马活动,若是过了千人就施展不开,且极易被发觉,难以一次用上大队骑兵冲锋,无法尽展铁风军所长,每每被就近赶来的援军逼了回去。云行天想道:这是当初我用来对付蛮族的法子,如今倒过来让我自家受了,也算是报应不爽。直到雁脊关下聚上了全中洲一半的兵马,他可回旋机动的余地就更少,而兵士们在将官的眼皮底下,也不得不全力作战。
数月征战之下,杨放有时感慨地私下对云军里的老人们道:现时的他就让我想到当年初率云军征战的他,总是以极少兵力周旋于大军之中,粮食奇缺,而又地势不利,却总是攻多守少,神出鬼没,让对手疲于奔命。我来了这许多时日,竟没打过一场胜战,回回他想劫粮也好,攻堡也罢,待我去了,只余下收拾残局的份。
正在诸将都对云行天无可奈何的当儿,传来了更坏的消息,云行风被他杀了,夺到了云军大营!这是怎么回事?令狐锋厉声问道,几个逃出来的云军将领默然不语。杨放突然道:是云帅让他进来的吧?云军将领们神色一黯,道:你是深知行风的性子的。他们略略述起了那日的情形。
云行风在亲卫供护下向云行天叫道:你心里应明白,不是我故意放你进来,你是攻不到这里的。看看你自家的处境吧!便是你再如何英明神武,也是无用武之地,投降于我吧,我放你出去。如何?我知晓你最想要的不是重登大宝,而是杀了赢氏!我给你这个机会如何?
云行天默然了半会,问道:你当真?云行风道:这个自然。我当了皇帝,也还是云家的人当皇帝,那时,我也对你分外照顾,如何?哈哈哈他说到分外照顾这四个字,咬牙切齿,满怀怨毒。云行天叹道:我没想到,你会恨我如此之深,我过去竟从没发觉过。不过,你也声音愈来愈低,渐不可闻,什么?云行风问道,云行天突然挺矛直刺,一下子贯过了云行风身前数人,云行风的亲卫们正拼死冲过去挡开他,云行天突然大叫:云行风,你不敢与我一战么?你不是向来自负勇武么?我云行天便是投降,也万不能投一个什么都不如我的人罢?云行风面色涨红,冲过身前的守卫,道:你总觉着什么都比我强么?战就战罢!
云行风与云行天的长矛交错战过三回,云行风就被挑落马下,云行天的矛尖抵在他喉头上,道:你总是改不了这毛躁脾气,难道我当年教你时没有再三说过,用矛之术不光在蛮力,当看准时机,一发即至么?云行风竭力地躲着喉头半寸之处的尖刃,大声道:我不明白,难道杀了我,能比杀了赢氏更让你解恨么?云行天伏下身去,道:你不明白,是吗?我让你明白吧。为何我要杀赢氏,不是为她抢了我的江山,是为了她竟想握我于指掌之间!我云行天今生最不能忍者,便是为他人掌握,你竟想掌控住我为你效力么?云行天矛尖一挺,刺入了云行风的喉中,云行风大喝一声,似是叫了句父亲,你还是看错了我,我就连蛮后面的话云军将领们不知,杨放却是心知,那定是连蛮劲也敌不过人。想想云代遥临终前对云行风说的那番话,杨放心中透凉,云代遥看的何其之准!
云行风一死,云军中人再无人愿与云行天做对,纷纷望风而降。这几个云军将领,率了自家的部下,逃了出来,略一清点,十万云军跟在身后的只有不到四成。云行天有了坚固的云家大营,就此不再如先前般只能龟缩于山林之中,而可活跃于草原之上,令狐锋与杨放不得不大大地调整了诸军防线,把包围的圈子扩大了许多,也就给了云行天更大的回旋余地,战事更见艰难。
军报由袁兆周送到赢雁飞手上,赢雁飞只看了一眼就扔开,问道:用的不是十万火急的封印,可见两位元帅并不惧怕。他即没能过得了镇风堡那一带,就无妨。风南草原本就是荒僻之所,早年蛮族在那里烧掠,无人敢住,后来又是杨放烧了草场,又是蝗灾,几成白地,这几年多次迁人过去居住,总没能成了气侯。镇风堡以北的地方,是一颗粮食也没有的,雁脊关上的粮食只怕是快要见底了。看看云行天整日里干的都是些什么吧?劫粮,劫粮,还是劫粮!他想打到西京来么?先把粮食弄到手吧。倒是云军的事有些麻烦,着他们自家选个主将,若是选不出来,就拆散成小军吧。袁兆周心道:那几个人哪里是相服的,云军就这么被她给消解掉了。赢雁飞一边说,他一边把圣旨拟好了,赢雁飞接过来压上玉玺,把圣旨递与他,道:还有两件事,要着中书令为我办好。她从桌上取过两封书信,交与袁兆周,道:一个在南边,一个在北边,把信交到收信的人手上去,这事不易为,中书令就费心了。袁兆周一见那两封上的名字,面色一变,然后又是若有所思,道:太后的想法,真叫臣难以揣摩。赢雁飞淡淡一笑道:中书令的想法也是高深莫测呀。
赢雁飞站了起来,在屋子里走动了几下,突然道:这事,倒底是你,还是赢泌和提出来的?袁兆周脸色一变,突然一笑,跪下来叩头道:太后,袁兆周这回是真的服了你了,中洲有不可欺瞒之主,不必袁兆周再操心了。赢雁飞闻言咬了咬唇,半晌才道:放他出来,这着棋,你们走的好险!你们就没想到会收拾不了么?袁兆周昂然道:长痛不如短痛,诸将兵权不解,天下总是不稳,若想教诸将伏首,就得让他们有深畏的强敌,才能拿回就地征粮之权。如今他们在风南草原上,太后只消着他们驻守北方边境况且本就是只有北方尚有强敌,否则不给粮草,他们也无可奈何。这一战下来,死忠于他的人也全都浮出来了,日后可以少费多少心。赢雁飞飘忽一笑道:你跟着云行天久了,也学着他赌上了瘾,你这一注可下得没把握呀。你还没答我方才的话,是你,还是赢泌和提出来的?袁兆周犹豫了一下道:是赢泌和。
赢雁飞默然了半晌道:果然是他。你们背着我干这事也就罢了,可你们不该把朱纹也拖进去。袁兆周听到这句话,有些喉头发干,道:原先没想到过她会自尽,这事实是出乎意料。
赢雁飞却没有理他,挥挥着他下去。待他走后,赢雁飞自言自语道:朱纹死的时辰,我就有疑心,朱纹不是那么大胆的人。朱纹喜欢他,那是有一点的,中洲那个女孩子不对他有一点心思。可朱纹跟了我这么多年这事不对劲。朱纹的家人性命都在赢家手上兄长呀兄长,你们想以我为你的傀儡么?我好不容易得来的,会这么容易被你们拿过去么?你太过份了,你太过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