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欲海双绝 [11]
正在指挥伙计排席的鬼枪追魂汤中火,闻言愕然转身,脸色很不好看。
他似乎无法相信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伙子,光凭了几乎还算是过得去的武功,就敢将他这位在湘东黑道上,别人想巴结都巴结不上的汤大爷不放在眼里。
楼上的一些伙计和姑娘们,也跟着紧张起来,因为他们都很清楚他们这位汤老爷子的脾气。
鬼枪追魂汤中火平时最讲究的,就是一个颜面。
就像很多讲究颜面的人一样,你可以要了他的命,但你绝不可以在他还有一口气的时候,不给他颜面。
而这位汤大爷,尤其注重这一点
无论你对他的恩惠有多深厚,只要你当众损了他的颜面,你就绝不会再是这位汤大爷的朋友。
在湘东这一带,一名江湖人物如果得罪了鬼枪追魂汤大爷,他最好的保命之道,就是从速离开这个地段,走得愈远愈妙。
就在鬼枪追魂汤中火脸上阴暗不定之际,他身旁那名脸黄如腊,双目却炯炯发光的高瘦中年汉子,忽然凑近主子耳边,不知低低说了几句什么话,鬼枪追魂一张已经变色的面孔,这才重新缓和下来。
高瘦中年人稳住鬼枪追魂之后,半转身躯,朝站在八号房门的艳秋姑娘遥遥使了个眼色。
艳秋姑娘微倾螓首,表示会意。
弓展自怀中掏出一张面额五十两的银票,强行塞人烟虫老六的掌心,然后转身走向楼梯口。
烟虫老六呆呆的站在那里,没敢再说什么。
鬼枪追魂汤中火和那高瘦中年汉子,也好像没有挽留的意思。
但是,弓展只向前跨出两三步,还是被一个人挡住了去路。
艳秋姑娘。
艳秋姑娘挽首幽幽的唤了一声。
“弓爷请留步。”
弓展没有留步的意思。
他侧移一步,想从她的身边走过去,但是没有成功。
因为她也跟着侧移了一步。
此刻挡在弓展面前的,如果是个男人,无论是烟虫老六,或是鬼枪追魂汤中火,相信都不会为了弓展带来任何烦恼。
那时他将会毫不犹豫的一掌推过去。
对方若是识趣,大家太平无事。否则,对方即使坚壮得像座山峰,他也会叫它变成一堆碎石头。
如今呢?如今挡在他面前的,正是两座小山峰。
所不同的是,这是两座永远也不会变成碎石头,也绝没有一个男人忍心让它们变成一堆碎石头的小山峰。
弓展只好停下脚步。
“弓爷不能说了不算。”艳秋姑娘羞答答的抬起一边眼角:
“您答应好了,要去奴家房中坐坐的,无论您弓爷待多久,奴家都不在意,您若是不去坐一下,奴家可不依您。”
弓展心头一阵恍惚,全身的每一根神经,每一块肌肉,都仿佛在这一瞬间突然起了变化。
因为他又触及了对方那充满饥渴和乞求的眼光。
那是一种能令男人忘其所以,只会想到一件事上去的眼光。
千古以来,代有才人,豪杰辈出,而柳下惠只有一个。弓展不是才人,不算豪杰,更不是柳下惠。
所以,他的选择只有一个。
望着两人背影于楼梯口消失,高瘦中年汉子笑了。
他以手肘轻轻碰了鬼枪追魂一下,鬼枪追魂也笑了。“麻老二,还是你行。”鬼枪追魂竖起大拇指:“你说这娘们的一双眼睛有点邪气,只要是她中意的男人,谁也过不了她这一关,果然有点道理。”
麻老二笑笑道:“这小子是个难得的人才,只要他迷上了胡艳秋,老大想办的那几件事包管没问题。”
鬼枪追魂欣然道:“底下就看你麻老二的了。”
麻老二笑道:“我活无常麻竹庭是江湖上有名的人见人厌,看我的有什么用,底下要看艳秋那娘们的!”
两人四目相逆,哈哈大笑。
流萤三五。
曲径通幽。
艳秋姑娘指着花阴深处,一间有灯光透射出来的厢房,说那就是她的卧室。
但弓展并没有依照她的指点望过去。
他的目光落在不远处一块草地上。
楼后这座院子很深也很静。他的呼吸短促浊重,在他冒火的眼中,那块柔细平整的草地,就是一张最好的床。
他已等不及再走完底下的一段路。
他转身将她一把抱起,抱得紧紧的,跨过一排盆栽,走向那片草地。
艳秋姑娘当然晓得他想做什么。
她没有抗拒。
她像酒醉似的,放松身子。将脸颊贴在他脖子上,轻轻揉擦,这种炙热的肌肤接触,更增加了双方心跳的速度。
她永远懂得并能满足男人在不同情形之下的各种需要,她经常只须一个轻微的动作,便能使男人保持高度的兴奋状态。
但她只为她喜欢的男人,才会这样做。
她所欢喜的,就是俾弓展这样充满活力而又带点猴急的男人。
因为像弓展这样的男人并不多。她已很久很久没碰上一个像弓展这样的男人了。
但她宁可等待,决不迁就。
因为只有像弓展这样的男人,对她才有好处。
她选择一个男人,并不全为了肉欲。
浮云掩月。
大地朦胧。
卿卿虫鸣声中混杂喘促的呼吸和呻吟,两个身躯已经在草地上缠成一团。
就在这关键性的一刻,不远处的假山顶上,忽然传来一声轻咳。
“小老弟,女人多的是,何必一定要碰这朵毒牡丹?”
这世上有很多事情,是在进行之际绝对受不得干扰的。
如毫米雕刻家正在勾划一个肉眼难见的人家,或是一个人皱起鼻子,张开嘴巴想打喷嚏,或是一位餐馆伙计端了一大碗滚汤。
在这种情形之下,当事者受到干扰,谁都不难想像会有什么后果。
男女间事亦复如此。
后果也许更为严重。
弓展像受惊的兔子般突然跳了起来。
他的反应异常敏捷。
因为月色太暗了,谁也没瞧清楚他是以什么方法,于倏忽之间,将衣服整理好的。
只见他略一拾撮,便带着一片闪闪刀光,身形如怒矢般,朝发声之处的假山顶上飞扑过去!
欲火熄灭。
怒火升腾。
在情感上,这是一种狂烈而可怕的递增。
一个人就算未曾有过这种身历其境的经验,也不难想像得到弓展此刻的心情。
弓展的一套刀法,原就霸道犀利之至,如今挟忿出手,气势自然更是凌厉惊人。
但是说也奇怪,盘膝端坐在假山顶上的那位坏人好事的不速之客,对弓展的一刀泼风攻至,竟似入定老僧般完全不当一回事。
弓展见对方如此托大,更是如油淋火,怒滔大炽。
他心想,我弓某人这一刀,就是换了江河五奇,战战兢兢的招架,都不一定化解得了。你他奶奶的不叫你来个人头瓜滚,谅你也不晓得我弓某人的厉害!
风吹浮云。
云散月现。
弓展泻虹般一刀劈落,刀至中途,突然骇呼一声,刹势住手。
“原来是你这个老家伙?”
老家伙是谁?
大穷神是也!
大穷神等弓展收好蟒纹刀,这才微微一笑,点头道:“能发能收,好刀法!”
弓展像受了戏弄一般瞪眼冒火道:“这一刀我若是收势不住,又当如何?”
大穷神笑道:“那我就不配称为大穷神,死了活该!”
弓展的一张嘴巴,本来也很“皮”,但碰上了这位大穷神,却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当下只好恨恨的点头道:“好,以后我一定补你一个机会就是了!”
他想了一下,忽然带着疑问之色,又接着道:“前几天分手时,你不是说过要去青城的么?怎么阴魂不散,还在长沙这一带打转?”
大穷神笑了一下道:“老夫要是真的去了青城,就要失去一位新结识的忘年之交了!”
“你老家伙是不是曾经吃过这娘们的苦头?”弓展不悦道:“否则你对这位艳秋姑娘,为什么如此不友善?”
大穷神道:“你称她什么?姑娘?”
弓展道:“她年岁是大了一些,但这并不影响她的身份,一个人来到这种花钱买乐子的地方,又何必多加苛求?”
大穷神道:“你以为这位艳秋姑娘今年大约多大岁数?”
弓展道:“看来约莫廿四五岁左右。”
大穷神微微一笑道:“如果她十四五岁就嫁人,这应该是她女儿的年纪。”
弓展一怔道:“你意思是说,这娘们已经是四十出头的人?”
大穷神微笑道:“你不相信,是不是?那么,我就不妨再说得明白些,当你老弟还在穿开裆裤子的时候,我们这位大姑娘,就已经是江湖上无人不知的名女人了!”
弓展呆了好一阵子,才吐字维艰地道:“这女人究竟是何来路?”
大穷神道:“她的本名叫胡美娘。”
弓展又是一呆,脸色有点发白道:“你说的是过去江湖上,专采男人元精,以助长本身功力,及维持容颜不老,与‘小金枪’马其武,共称为欲海双绝中的那位女淫魔,‘毒牡丹’胡美娘?”
大穷神道:“现在你该算得出这女人该有多大年纪了吧?”
弓展道:“你就是因为无意中识破这女人的身份,才决定在长沙停留下来的?”
大穷神忽然敛起笑容,轻轻叹了口气道:“所以说,老夫刚才如果被你小子,一刀劈成两半,一定死不瞑目!”
远处花木中,忽然遥遥传来一声冷笑:“臭老要饭的,你记住了,二十多年来,这已是你第三次破坏老娘的好事。等老娘的太阴九转功练成,有你这个老小子好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