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骑银瓶 - [王度庐]

第四回 凭义愤单剑驱贼众 访侠踪匹马越关山 [7]

    那掌柜的这才惊醒,站起身来问道,“二位要酒?”

    瘦老鸦先坐下,让韩铁芳坐在对面,并把那口刀藏在桌底下,这里的掌柜睡眼蒙胧,也没看见那口刀,就给拿过来一砂壶济,两个又破又脏的酒盅,连一点酒菜也没有。

    韩铁芳原想喝茶,见这里也没有茶壶,他就只得先用袖头擦了擦酒盅,斟了一杯酒喝下去。

    瘦老鸦并不注意他的臂伤,只探著头,悄悄地问他刚才与戴阎王那里人争斗的详情。韩铁芳就略略地说了,瘦老鸦直嘱咐他小声。但他因为胸中的怒气难消,话忍不住,声音也压不住,就昂然地说:“我只奇怪的是那庙中的病人,难道用箭射伤了许多戴家恶奴的就是他?我看那人得的必是痨病,已然是朝不保夕的样子了,他的手里确实拿著一枝弩箭,莫非他是一位侠客?”

    瘦老鸦也发了一会愣,就悄声说:“刚才在北面,我也看见几个戴红帽的官人进城去了,他们都一面走,一面高声谈说,我全都听见了。我知道戴家有许多人受丁伤,他们说是那庙里有人帮助姓韩的。”

    韩铁芳就要站起身,说:“我想再到庙里去见见那个人。”

    瘦老鸦把他拦住,并强按他坐下摇头说,“你先别急!如今这件事得慢慢地查。依著我,这事就不叫你管,并不是咱们只顾自己的事,不为人间抱不平,实在我早就知道戴阎王那人难惹,我虽不认识他,在我走江湖的时候,他也许正在汉中作官,可是近二年我在洛阳也常听往来的人说到他。可以这么说吧,西路上的镖头和绿林中人,简直没有一个不是他的走狗,他一声呼集,就能有几百几十的人来给他拼命。向来除了这里的老拳师刘昆之外,没有一个对他不是恭而敬之的。如今你竟敢干涉他抢人家妇女之事,竟敢单身找到他家门去吵闹,难怪他会生气极了。但他又晓得你在洛阳打过独角牛,你是一位新出世的好汉,他也不知道你有多大的本领,所以他才全力对付你,先叫他的家眷挪开,你就是拆了他的家他也不顾惜啦,反正他要致你于死命。然后他又看著办不成才把你骗到山上去。那里的地势险恶,他们的冷箭也施展得开,他们原是想把你用乱箭射死,他也找了几名官人去,他们不定在县里告了你甚么罪名,就是把你射死在那里也是白死。干脆一句话,无论是谁胜谁败,咱们跟他的这笔仇算是结定啦!再往西行,休想一路无事。”

    韩铁芳皱了皱眉,又扭头去看见那老掌柜的正在靠著酒缸,倾耳细听著。韩铁芳又斟了一杯饮了,就悄声说:“师父,我并不怕他们,我只愁的是人单势孤,你若能帮助我,咱们在一两天内就可把这事情办妥,为本地除一大害,然后往西再行。我想西路的豪杰虽多,武艺也未必如我师徒。”

    瘦老鸦拿著酒壶,就著嘴儿吸著酒,也探头悄声儿说:“我不是不带你,今天早晨你走之后,我也很忙了一阵,只是,现在我们两人不能同时都出头,一个在明处,一个在暗处,这样才能够办事,现在你是不能再到南关去了,去了就吃官司,可是我,除了那店里的伙计,别的人还都不认识我。我是想先探出那……”说到这里他的声音更小了,又说:“在明处刀枪对敌的事儿归你,暗中,救荷姑的事儿归我,我就是由戴家把那小媳妇背出来也没有甚么,反正我也这么大年纪了。现在神手张正在城里替我打听,因为戴家的家眷现在都进了城,可不知道有没有荷姑在内?”

    韩铁芳点了点头。瘦老鸦又说:“现在你先到冯家歇会儿去,待会,或是我或是神手张一定会给你去送信,你先走,咱们两人别在一块儿走。”

    韩铁芳点了点头,就站起身来,由桌下拿起了刀,那个老掌柜的到这时才面现惊讶之色,韩铁芳又向瘦老鸦便了个眼色,告诉他师父对这个人应当注意点,因为刚才二人说的话著破这人听了去,传到了戴家,事情可就更难办了。

    瘦老鸦却摇了摇头,表示著不要紧,并笑著说:“我这两只眼睛看得出人来!”

    韩铁芳出了酒铺,向北走了不远,就离开大道转进了一条小径,一面扬首看著方向,一面曲曲折折地寻著路走去,不多时就进了冯老忠的那个村落,因为他手中提著刀,胳膊上有血迹,所以有几个孩子都追著他看,他才一进村就遇见那李老伯,他赶紧叫李老伯嘱咐村里的人,不要说出他来到这里,那李老伯惊惊慌慌地答应著,韩铁芳就进了冯家,冯家的情形真是凄惨,母子正在吃午饭,他们的午饭只是拿玉米面熬的半小锅粥,又稀又少,李老伯在门外把那群孩子驱逐开了,又进来向韩铁芳问话,韩铁芳却先取出点钱来,叫李老伯去给他买点饭来,李老伯不肯收钱,韩铁芳却勉强交给他,说:“随便弄些甚么吃的来就行,我吃些东西还要走路,请你快一些!”

    这时冯老忠依然坐在炕上,颤颤的双手拿著一只饭盒,带著惊疑的苦脸问道:“大爷!怎么样啦?”

    韩铁芳摆手说:“你放心!今天晚间或是明天,必能把你的媳妇送回来,可是事情办完之后,也许你们不能在这里住了,但我也有妥善的地方安置你们。”

    冯老忠简直跟傻子似的,直著眼看著,忽然他一眼看见了韩铁芳衣袖上所染的血,他就惊讶地说:“大爷!你为我们的事受伤啦?”

    韩铁芳说:“不要紧!戴阎王现在受的伤比我还重。”

    冯老太太也过来流著老泪说:“大恩人您别为我们的事太为难呀!我这老命交给他倒不要紧,您是管闲事的人,要真……”

    韩铁芳说:“这件闲事我要管到底!可惜今天我没有想到戴阎王竟有这么大的势力,他不是恶霸,简直是强盗了!”

    这时那李老伯又走进来,悄声儿皱著眉说:“可不是强盗吗?常常有许多骑著马带著刀的人去他庄里,南面板桥村那姓余的,我听城里认识他的人说,他名叫金刀太岁余旺,是西安府的镖头,因为犯了大案才逃到这里来的,他还有几个弟兄,也与他同时作案都藏在邻县,县官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去捉他们,他们都跟戴阎王是好朋友。”

    韩铁芳一听,知道刚才自己在山上杀伤的那武艺较好的使刀的大汉,一定是金刀太岁。心中也明白,就是把这里的事情办完,那么西边的路上必是处处荆棘,随时都有仇敌,只凭师父瘦老鸦帮助自己也怕不行,他太不勇敢,最好是山上的那个病人;那必是一位奇侠,有那么一个人帮助我,何愁踏不过秦陇祁连,捉到那黑山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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