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功成身退 [9]
百名官兵叫开了城门,南京来的推官带来按察使的属员,谁敢留难?江西有三位按察使,官位比布政使低一品,但似乎权力要比布政使大些,掌一省刑名按察之事,纠贪邪,惩奸暴,平冤狱,雪枉抑,以振扬风气,澄清吏治。布政使为一省之长,但如有读职的重大过失,按察使可以直接搜集罪证呈报部院。江西分为三道,每道分设一位提刑按察使,辖下的府州县的官吏,听说按察大人即将来巡,那些贪官污吏必定胆战心惊。
当天色大明,东门城头上的兵勇大吃一惊。春雨初晴,天宇中云层薄,大地罩上了一重轻雾,雾影中,距城两里左右,隐约可看到一列列军帐,辕门外,三面大旗迎风飘扬。第一面是认军旗,上面绣着斗大的一个“祈”字。第二面是将旗。第三面是军旗。认军旗上绣的一行小字看不清,走近方可看到绣的是:“巡抚江西地方兼理军务”。巡抚原来不兼军务,三年前方行定制,巡抚的职权增大了。
巡抚大人勒兵城外,事先一无所知,来得大突然,心怀鬼胎的人自然害怕。城中骚然,相府的人心惊胆跳。
巳牌初,严府派人前往军营打听消息,被赶回城内。巡抚大人不接见任何人。
巳牌正。栗推官带了八名按察使的属员,前往相府拜会老相国。严老贼父子正感到惶恐,求之不得,立即传话请见,居然加了一个请字。半年前,本府的郭推官路经严府,被一群豪奴工匠恣意侮辱,连相府的一个奴婢,也没将一个七品推官看在眼下。事隔半年,今天居然加了一个请字,异数,而且栗大人是徽州府的推官,风马牛不相及,何用客气?
侯门深似海,九个人在门房管事的引领下,从侧门进入,经过不少房舍,方到达老贼的花厅。在花厅接见一个小推官,在相府是破天荒的大事,得未曾有。
厅门有护卫把守,宏大缅丽的花厅中金碧辉煌,正中的长案后,虎皮交椅上坐着身材高削,三角眼,眉毛稀疏的老奸严嵩,精神倒还朗健,很难看出他是八十六岁的人。
东面的案座后,坐着小贼严世藩。其实他不小了,已是近花甲年纪的人,父子俩权倾天下,窃政二十年,上至部堂公卿。下至州县小官。任何人不向他父子俩纳贿,谁也活不成。
一切罪恶,大都出自这小贼之手。他与乃父的相貌身材刚好相反,脖子短,又肥又矮,腹大如鼓,左目有眼无珠,是个独眼龙,整个人堆在太师椅上像座肉山。
四周,二十八名剽悍护卫全副戒装,这是严府大大有名的一百零八名甲土中,武艺出众的二十八宿,仅是身上所穿的铁叶甲,也重有四十斤,可知二十八宿的真才实学如何可怕了。
严老贼是赋闲的内阁大臣,官位已失。小贼是逃军罪犯。郭推官大可不必行大礼,他长揖到地,从容地说:“下官甫自南昌前来,特专趋府拜候,惟中公万安。”
严嵩字惟中,栗推官称他惟中公。以往,必须称老相国,不然准倒霉。大明皇朝不设丞相,设内阁大学土,敢奏清正名为丞相的人,将受迟凌大罪,而且全家处死。但老贼父子却要所属臣下称他为相国,称小贼为小相国。
老贼父子安坐不动,冷冷一笑。老贼拂拂大袖说:“推官此次远道而来,辛苦了,三月来,不知公忙如何?”
“下官奉旨追剿山寇湖贼,职责所在,岂敢言苦?”
“责官所指的山寇湖贼……”
“下官受命南京,至黄山搜捕逃军,可惜迟去一步。”
老贼脸色一沉,不悦地说:“贵官就为了此事而来的?城外祁抚巡的兵马,也是因此而来的吗?”
栗推官的逃军两字,犯了相府的大忌。严小贼是逃军,次子严鹄与罗龙文,也都是逃军。如在平时,栗推官天胆也不敢说这两个字。
栗推官有备而来,并不为老贼的不悦所吓倒,谈笑道:“下官确为此事而来。但本意良善。罗龙文在黄山招兵买马,啸聚亡命,有负险不臣之念,恐怕将累及吾公。祁大人据说已获得线索,认为罗贼可能匿居相府。下官恐怕吾公一时不察,收容罗贼贻下后患,因此先行趋府禀告,深望吾公及早为谋,以免受到连累。”
“笑话!祁巡抚他敢前来胡闹?”小贼怪叫,声如狼嗥。
“祈大人不得不敢,圣命所差,他岂能不顾身家性命?勒兵城外,便是明证。下官带来了按察使大人八名随员前来。他们皆是按察使大人的心腹,用意在表明下官已带他们前来查问过了,黎报自然呈称罗贼不曾匿居相府……”
“哼!你认为罗龙文果在老夫府中吗?”老贼大声问。
“下官自然认为不在,但析大人不见得相信。既然吾公有计较,下官倒是多此一举了,告辞。”
“慢着!”老贼沉喝,问道:“似乎你另有打算,说来听听。”
“下官认为,吾公近来大兴土木,工匠人数太多,品流复杂,难免引起误会,可能有人上京告变,因此方有祈大人领兵压境的事发生。下官认为,吾公如果迅速解散那些工匠,祈大人失去藉口,必定不再追究,也许不会带兵入城。同时,下官随即至祁大人的行辕进竭,一力担当罗贼不在吾公府中,有按察使大人的八位亲信作证,祈大人定然碍于情面,不再入城追查了。”
“不行!相府大兴土木,难道也犯法吗?”小贼怪叫不依。
栗推官冷冷一笑说:“大兴土木并不犯法,但建造楼房逾矩,又当别论。不遣散工匠,便会引来官兵搜查,堂堂相府被官兵横冲直闯搜查,成何体统?小相国既然坚持己见。那也是无可奈何的发。下官有要公待理,未能久耽,打扰了,告辞。”
“回去告诉知府,速替老夫至祈巡抚处,明白表示不许官兵入城,知道吗?”
“下官遵命转达。”栗推官行礼告退,带着八名属员走了。
出了相府,上了轿马,返奔报国寺府衙,沿途留心各处的动静。
在栗推官的公解中,他与八骑土低声商讨得失。
“诸位认清小贼了吧?”他向众人问。
柴哲点点头笑道:“蠢如猪,贪如狼,心如蛇蝎,这种人最阴狠险恶,但贪生怕死。在人前会作威作福,身落死境会搞尾乞怜。栗大人,我保证他会乖乖地跟随钦差上京等死,但必须让他怀有活命的希望。”
“这个……我必须与郭推官商量,他负责逮捕小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