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篇 星海(上) [19]
星楚放开了父亲的手,走到窗前。外面天高云淡,一碧万里,无数山峦直入云霄。在这群山环拱的巨大山谷中,上千个大小湖泊星罗棋布,那都是高山上的雪水流下来汇聚而成。虽然土壤不甚肥沃,但由于灌溉得力,经过这许多年来的经营,已有良田千顷。此时麦苗已黄,望去不啻江南之地,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任谁也不会相信在这等高原地带还会有这样的地方。星楚叹了口气道:爹,我还记得当初楚帅传我兵法之事。
陈忠道:是啊,我也记得。虽然只不过数月,不过那时楚帅说你巾帼不让须眉,大起来会成为了不起的女将。
星楚淡淡地笑了笑。当初陈忠自知资质所限,终非大将之材,极希望能生一个儿子来完成自己的志向,不料生的却是个女儿,很是失望。但星楚还是个垂髫稚女时便显现出远超侪辈的将材,以致于楚帅对这个小小女童也青眼有加,破例传了两个月的兵法。
星楚道:我还记得那时楚帅和我说过,用兵之道,奇计绝不可恃,唯有绝路方可行险一用。
陈忠心头忽地一动,道:你有了什么奇计了?
星楚又淡淡一笑,道:所谓奇计,便是敌人无法想到的计策,并无一定。
陈忠松了口气,道:原来你早就打算好了,看来也不用想得太多,那就好了。
虽然陈忠说得轻松,但星楚的面色依然有些沉重。她低声道:如果还是方若水,我有六成的把握能让他全军覆没。可是,对方是火军团,我最多只有四成的把握。
四成?!陈忠吃了一惊。四成把握,也就是说胜机很少。可是如今敌方兵力占优,即使双方损失相等,也是个败仗,还不如坚守为上。他道:难道你真要以全军博一博?
星楚又坐回桌前。此时她面色重新变得平静如水,方才的失落和迷惘似乎在转眼间便已消失:胜机再小,只消把握住,便足以克敌制胜。
陈忠沉吟了一下,道:那你到底想怎么办?
星楚抬起头,看着窗外,只是不说话。她只是想着许多年前的大帅传她兵法时的情景。
末将无能,请毕将军责罚。
郑司楚心中有些惴惴不安。虽然援救运粮队是他的主意,但最终损兵折将,粮车仍被摧毁已尽,自己还是难辞其咎,如果毕炜要军法处置,他也无话可说。可是毕炜只是沉吟了一下,道:郑参谋请起,不必多心。
毕炜的话中并无不悦之意,郑司楚站起身来,忽地心中一动,眼中亮了一亮。这眼神已被毕炜看在眼里,他没说什么,只是道:郑参谋,下去休息吧。
郑司楚一声不吭,又行了一礼才走出中军大帐。跳上座骑,他到了医营,程迪文受伤不轻,外伤加上内伤,一回营中便倒了下来,已送医营医治,郑司楚回来缴令时就已经很为程迪文担心。
刚走进医营的帐篷,郑司楚一眼便看见光着膀子的程迪文躺在一张榻上,两个医官正在他身上缠着白纱布。程迪文双目紧闭,动也不动,也不知是死是活,郑司楚小声道:医官,请问他有事么?
那医官还没回答,程迪文却忽然睁开眼,道:司楚,你来了?毕将军怎么说?哎哟,你轻点。却是他说话时牵动伤口,痛得叫了起来。郑司楚见他声音虽然虚弱,但中气还足,多半没有大碍,忙道:迪文,你别动,毕将军没说什么。
程迪文将信将疑地道:真的?他知道郑司楚与毕炜吵过架,此番救援运粮队又是郑司楚主动请缨的,最终失败,毕炜完全有理由责罚郑司楚,没想到居然会轻轻放过了。
郑司楚道:当然是真的,你休息吧。他想了想,从腰间取下无形刀,道:迪文,这刀还你。
程迪文伸手要来接,但马上眉头一皱,想必伤口又有点疼。边上一个医官喝道:别乱动,不想好是吧!
医官官衔并不高,但人人会生病受伤,在医营中可是谁都不敢顶撞医官的,程迪文受伤甚重,更是不敢。他缩回手,看着无形刀,忽道:司楚,你先用着吧,我现在也用不了。
郑司楚一喜,道:真的么?那太好了。他对这把无形刀觊觎已久,见程迪文肯借给自己,自是大喜过望,生怕程迪文反悔,连忙挂到腰间。程迪文见他这副样子,笑了笑,道:司楚,我爹说这刀比寻常刀要窄许多,其实是放在袖筒里的,这样才不愧无形之名。
郑司楚道:是么?他撩起战袍的袖子,将刀鞘绑在左手上。果然,绑好后放下袖子,便一点都看不出来。他道:原来这刀是用来暗杀的。
程迪文笑了笑。他听父亲说过,这把无形刀杀人并不太多,但死在这刀上的都是有名望的大将,因此那时父亲给自己这刀时还担心地说自己能不能镇住这刀的杀气。现在给了郑司楚,大概也只有郑司楚能用这刀吧。他想。
郑司楚还想说什么,那医官有些不耐烦地道:将军,医营中请不要过于喧哗,可好?这医官甚是傲气,便是郑司楚也不敢多嘴,何况他更怕程迪文会改主意,忙不迭地对程迪文道:迪文,我先走了,你好好养伤。说罢,便走了出去。
郑司楚原先与程迪文住一个营帐,程迪文负伤治疗后,帐中登时显得空空荡荡。他进帐坐了下来,抽出无形刀,拿了块软布细细擦拭。无形刀如一泓秋水,削铁如泥,虽然曾砍断过陈忠的大刀,刀口却毫无损伤。
正擦拭着,突然,郑司楚眉头一扬,喝道:是谁?
他不论做什么事都极是警觉,虽在专心擦刀,却已察觉帐外有人。话音未落,一个人低低地道:郑参谋,是我。
郑司楚听得这声音,只觉手心登时沁出汗水来。帐外便是敌军的细作,他也不会吃惊成这样,此时在帐外的,竟然会是毕炜!
毕炜慢慢地踱了进来。郑司楚已将无形刀收回鞘中,跪倒在地道:毕将军,末将失礼,万望恕罪。
毕炜进了帐,先看了看四周,才道:郑参谋,起来吧,不要多礼了。
毕炜来此做什么?郑司楚有些惴惴不安。他知道自己与毕炜终有芥蒂在,毕炜向来都不曾来看过自己,此时突然前来,到底会有什么事?正想着,忽听得毕炜道:郑参谋,你今年十九了吧?
禀将军,末将今年确是十九。
毕炜坐了下来,手拍了拍扶手,道:真是年少有为。不知为什么,毕炜的眼光总在郑司楚脸上扫来扫去,郑司楚被他看得发毛,道:毕将军,有何指教么?
令尊大人便是郑国务卿?
郑司楚心头微微一震,道:是的。心中只是想着:他到底要做什么?饶是他熟读兵书,足智多谋,却实在猜不透毕炜的来意。
毕炜沉思了一会,忽道:郑参谋,你援救粮队失利,我不曾责罚你,想必你已猜到原因了?
郑司楚心中略略一翻,原先他还只是个猜测,此时已是算定了。他道:末将不敢说了然于胸,但也多少猜到一些。
噢,毕炜的脸上似笑非笑,说来听听。
郑司楚吞了口唾沫,定定神,方才道:粮草辎重,乃是军中命脉,毕将军身经百战,绝不会对此掉以轻心的。既然毕将军能只派五十人押送,带队的也不是什么名将,那只能说,这粮车只是诱敌之计。
毕炜脸上一直似笑非笑,此时那种笑意忽然间一扫而空,道:果然。你知道为何用此诱敌之计?
末将以为,敌军截断我军运粮队,定会在三日内发动突袭。
毕炜此时已全无轻视之意,他突然站起来道:何以见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