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四 章 失之交臂 [5]
“他失手伤人?”
“哪里,哪里!”
“怎么回事?”
“说出来真是又怕人,又难听,想不到那么英俊潇洒,举止温文的一个大孩子,居然会做出那种事,唉唉,不可思议!”
“伙计,”老夫愠然道:“你不能干脆些么?”
“噢噢,是的,老爷,那是去年年底,风沙封关的前一天,他住到小的店里来,跟着,起风了,他就一直住着,直到风息的那一夜,他在小店里喝了很多酒,趁人不备溜了出去,这一去,就没有再见到他回来。”
“什么时候杀的人?什么叫二尸三命?”
“等我说下去啊,老爷。……直到第二天,北边城角哄传出了人命,一个名叫阿达里的老人和他的媳妇同时被杀了。阿达里是个老牧人,膝下一儿一媳,那一夜,儿子去检点羊只,半夜回来,忽然见到老子和老婆都躺在血泊里。那个女人据说已有了三四个月的身孕,这岂不是两尸三命?……唉,唉,真惨!”
“奸杀?”
“那还用说?女人被剥得一丝不挂,下体一片污秽,……不是先好后杀是什么?”
“翁媳两个都是被人用掌劈死的?”
老人脸色异常苍白,声音也有点颤抖。
“不,老爷,是刀子,那位小爷的手法真准,死者身上,一人只中一刀,老人在颈上里,媳妇在肚皮上。”
“刀子?是他住店时带来的?”
“这个小的倒不敢确定,这不,一个人随身藏把刀子而不给人看到,也不是什么难事啊。”
“有人亲眼见他行凶么?”
“好像没有,可见,世上哪有这等巧事啊,那边出了人命,这里不见他的人,嗨嗨,您老想想看?”
老人拭拭着额前的汗珠,脱口自语般地说道:“他到底有多大个子,伙计?”
“他多大您老不知道?”
老人略一怔神,苦笑着摇摇头道:“好两年没见面呢!”
“噢,这倒是真的,年轻人长得快。……刚才您老说他多大?十五六?不,不,看他那副个子,那种沉稳持重的老练神气,小的看来,至少至少十七八!”
老人叹了一口气,缓缓问道:“他留下什么东西没有?”
“这个”伙计脸色一变,连忙摇头道:“没有,没有,他来去都是一个人,什么也没有。”
老人朝伙计打量了一眼,无力地点点头,跟着,又叹了一口气。
当天晚上,那家客栈在羊膻蒸腾,笑语喧嘲中,悄悄地走出了一个须发如银,满面皱纹,腰躬背驼,眉目下垂,腰间挂一只沉重的葫芦,手臂上挑着一只有布包裹的龙钟老人。
第二天,店伙推门送进洗脸水来,才发觉昨天的那位浓眉黑脸,慈威兼有的矍铄老人业已不辞而别,桌上撂着一块碎银子,正好比一天的酒宿钱多一点点。
※※※
司徒烈等一行,渡泾水,循富平至-阳的古道,向西山进发。他们一行人走过的地方,在他们走后不多几天,便出现着一个须发如银,老态龙钟的老人,骑着一匹瘦马,吊着一只酒葫芦,背着一个青布包裹,沿途打听着一个操汉中口音,年约十七八,单身独行的青年人。他得到的是一阵摇头,老人报以的是一声深深的叹息。
二月中旬,司徒烈等一行抵达汾州府蜀襄陵的那一天,突然遇上一场百年仅见的大雪,一夜之间,雪厚三尺,行人车马,全部停顿。
依大煞魔心弥陀的意思,仍拟改骑良马,冒雪前行,但玉面阎罗却笑道:“忙什么,大哥也真是。出了壶口关,过河便是洛阳,只要天好起来,顶多旬日功夫,即可回堡,像这种风雪天,你受得了我可受不了。”
魔心弥陀冷笑道:“兄弟,这儿距七星堡还有多远?你也该收收心了。”
玉面阎罗低声求告道:“既然晓得,何苦为难?”
魔心弥陀冷笑道:“你既不怕死,罗老大还有什么好说的?”
玉面阎罗高兴地走出去了。
雪,越来越大。
司徒烈因为有好几处穴道被点,行功不得,气血不能畅行,在这种雪天严寒的气候,冷不可当,苦不堪言。虽然三煞为他盖上厚被,生旺火炉,仍然无济于事。有时候,他的脸皮被火烤得通红,全身却仍打着哆嗦,他因受制过久,受了内伤,他冷在骨髓里。
同一时间内,深厚的雪地上,纷飞的雪花里,一个须发如银的老人,仍然沿着官道冒雪前进。
他已弃马步行,背上还是背着那个青布小包裹。
老人看上去老态龙钟,步履却是矫健之至,他走在雪地上,像一片浮叶,飘飘荡荡地,像跑,又像在飞……尚幸四野空寂无人,假如有人见到这么一位老人在冒风雪急行,心内一定会为他担忧,“这么大的雪,这么冷的天,和一个这么老的人,万一倒下来怎么办?”
可是,十数天来,除了打尖歇宿,老人的步履,始终矫健如雪停了,天晴了。
雪,开始融化了。
开始融雪的那一天,老人到达了乡宁,距离襄陵尚有一日行程。
这天一早,魔心弥陀向玉面阎罗催道:“雪停啦,今儿起程如何?”
玉面阎罗涎着脸恳求道:“再待一天如何?再一天。一天就好。……”
半夜里,玉面阎罗回来时醉得很厉害,吐呀嚷的闹了一整夜。第二天,横眉天王什么都准备好了,玉面阎罗任人如何推喊,只是沉睡不醒。
魔心弥陀看了沉睡如死的玉面阎罗一眼,摇摇头叹道:“只好再住一天啦。”
魔心弥陀回头看到满脸病容,浑身战抖的司徒烈,眉头一皱道:“这副样子回堡如何交代?喂,老三,外面太阳好得很,端把椅子到门口去,让施兄弟晒晒吧。”
晒了一天太阳,司徒烈感到舒服不少。
傍晚时分,司徒烈坐在椅子上,正在无精打采地四下闲眺之际,偶尔抬头,忽然看到客栈伙计从外面领着一个须发如银,皱纹满面,腰躬背偻,背弯挑着一个青布包裹,步履蹒跚的老人走进里院。
司徒烈见老人低头垂眉而行,一面走,一面不住地呵着手,仿佛不胜其寒的样子,心下不由自地生出了一阵怜悯之感,暗想:“这样大年纪了,还在外面冒寒奔波,为的是些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