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风荷曲 第四章 蛇血刺青 [3]
唐从容紧了紧狐裘,双手拢在袖中,摇摇头。
有几颗星子拉在头上,衬着深蓝天空,十分冷冽。
青石板的路面,一直延伸到望不见的前方。
“从容。”唐且芳望着眼前的路。
“唔?”
“无论遇上什么事,我总在你这边。”
风冷冷的,星子冷冷的,只有他的话是温暖的。
唐从容的喉咙忽然有些紧涩,咳了一声,“我知道。”
“所以你要去做什么事,不要把我甩在一边。”唐且芳一直望着前方,没有看唐从容一眼,“我不问你那到底是什么事,但是你答应我,要和我一起做。”
唐从容没有回答,仰起头轻轻吐出一口气。
且芳,有些事,是没有办法跟你一起做的。
有些事,终究只有自己一个人面对。
但我还是谢谢你,这么多年,一直陪在我身边。
他回过头来,向唐且芳微微一笑。笑容温婉,似有荷花绽放,空气中仿佛多了一丝莲的香气,“快些走吧,到了客栈好好休息。”
到了客栈唐从容却愣住。
“你只订了一间房?”望着将两人带到一间房前就退开的小二,唐从容眉头微蹙。
“错,两间。”唐且芳踏进房间,“那间是车夫的。”
唐从容站在门口,“我不习惯和人同床。”
“你那点毛病我还不清楚?”唐且芳解下腰带,往一边扬了扬下巴,“我早就交代多要一张床。”
果然,房子的另一边,还有一张床。
这是汾县最好的客栈,这是客栈最好的房间,又大又阔气,站在门口唐从容居然没看到里面。
他这才走进来,唐且芳笑道:“到了你的洞房花烛夜,你是不是也要对你老婆说,我不习惯跟人同床?嗯?”故意学他的语调,惟妙惟肖。
唐从容没有搭理,问:“你带了多少银子?”
难道唐门家主与且字辈老祖宗出门,要沦落到两人挤一间屋子的地步?
唐且芳白了他一眼,“就凭你现在的能耐,一时昏睡过去,一个小毛贼都能算计你。”
唐从容不说话了。
唐且芳又加上一句:“万一遇上个好男色的——”
一抹银光在夜色里分外耀眼,直射过来。
唐且芳一闪而过,嘴里“啧啧”两声,倒在床上。
唐从容一针射灭灯烛,屋子里暗下来,只有唐且芳的衣带和头冠上的珍珠闪着微光。
不知过了多久,唐从容在黑暗中轻声唤:“且芳。”
唐且芳“唔”了一声,也不知道是真的听到,还只是迷迷糊糊随口答应。
唐从容望着那珠光半晌,轻声道:“你来做下任家主怎样?”
唐且芳腾地从床上跳起来,“你开什么玩笑?!”
唐从容的帐内传来一下转身的响动,没有说话。
唐从容从来不开玩笑,他会说出口的,都是在心里面千思百转过的。
“我告诉你,要我做家主,最好等下辈子。”唐且芳道,“切,你以为家主的位置是件衣服,你想给谁穿就给谁穿吗?不说换家主要带来多大动荡,就是长老会那一关你也过不去。再说,我是且字辈呃,要一个且字辈自从字辈接家主的位置,地下的老头子非要半夜爬出来找我不可!”
说完仍觉得不够,加上一句:“胡闹!”
唐从容的帐内仍然没有传出声音。
夜里极安静,只有远远传来犬吠。
夜的安静,唐从容的安静,慢慢渗进空气,唐且芳心里有丝说不出的紧张。
从那个冬天起,唐从容有什么事,都不会瞒他。他可以通过一个一丝神情的变化感觉到唐从容心里在转什么念头。那样的感觉,就像心长在唐从容的胸膛里,可以感觉到他的一切。但是,自唐从容练花漫雨针走火入魔之后,这样的感觉,慢慢地不再有了。
准备射鹤,唐从容没有跟他商量。
服用回春丸,唐从容也没有跟他商量。
现在又冒出这个莫名其妙的念头……
唐且芳蓦然一拳捶在枕上,“唐从容,你到底想干什么?”
“明天还要赶路,早些睡吧。”唐从容的声音淡淡地传来,“我困了。”
唐且芳瞪了瞪眼睛,不相信自己的质问就这样被打发。他第一个想法是把唐从容从床上揪起来好好教训一顿,然而脚踏下床却止住——唐从容已经脱了外衣,如果这时候把那样怕冷的人从被窝子拉出来,一定很冻吧?
这么一个转念,他把脚收回来。
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第二天两人早早地起了床。吃早饭的工夫,唐且芳向唐从容道:“我有几件事想问你。”
“你说。”
“你七岁那年偷练花漫雨针冻晕,是谁救了你?”
“你。”
“十岁那年离家出走,被罚在雨天里跪了三天三夜,是谁陪你?”
“你。”
“十三岁那年你大闹宗祠,砸坏祖宗牌位,谁替你受了一半家法?”
“你。”
“好。”唐且芳眼中珠光夺目,望定他,“那我求你一件事,你答不答应?”
唐从容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在这之前,我也问你些事,行不行?”
“你问。”
“你十五岁的时候,炼药不慎,差些毒死司药房二十余人,是谁跪在家主面前替你求情,不让家主赶你出唐门?”
这个问题一入耳,唐且芳的笑容勉强了几分,“你。”
“你十六岁的时候,把唐玉常还未满周岁的小女儿藏在拂晓轩半个月,害唐玉常的夫人差些发疯,这件事,是谁压下来的?”
“自然是当时身为未来家主的你。”唐且芳笑得越发惨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