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三)撒兰撒兰 [3]
“你算错了!”圣耶沙在旁边说。
我双颊发烫,匆匆用手抹去沙盘上错误的数字。不知道为什么,我很害怕见到这个女人,看到她,我就心烦意乱。“天啦,我怎么能叫这种女人妈妈!”我总是这样想。
这个女人美得让人心碎。她忧郁冷漠的个性与她风华绝代的外表构成一种异样的美丽,她似乎只会做两件事,弹伏瓦琴和看星星。
事实上,她非常的幸运,她的出生异常显赫,她的曾祖父是大事务官,她的祖父是大事务官,她的父亲仍然占据着这个要职。苏兰府是除了皇宫,最为高大的宅邸。“曼育最大的蛀虫!”我时常听到某些人望着那座高宅悄悄议论。的确,越过那里的围墙,总是传来望月人奢靡的歌舞声;石门下的水晶石台阶上,也总是流淌着兰花果酒的醉人香味。
“幸与不幸,总是相辅相成,像生与死一样不可分离,也像光数与影数一样不可或缺!”圣耶沙对我说:“除非,你在降生的一刹那突然夭亡。哦,不,我纠正我的话,获得生命,本身就是一种神的恩赐,即使,只是短短的一瞬,也是莫可名状的幸运。”
“所以!”他微笑着对我说:“只要你用心去感知,就一定能感受到幸运之神的存在!”说话的时候,他有意无意地看了苏兰格尔一眼。
苏兰格尔只是看着星空,一动不动。
“但是,如果那一霎那缩小为无呢?”我头也不抬地问。
“哦,不,不。”圣耶沙的花白的眉毛像在跳舞。“没有绝对的无。”他用木棒在沙盘上推演,用密密麻麻的因为所以来证明他的观点:“就像数字,数与数之间无限可分,而无这个数字只是一个象征,它事实上并不存在,它只是光数与影数的一个象征性的分水岭,光数与影数无限向它靠拢,但事实上,永远无法到达,就像你永远无法触摸到星星一样!“
我听得有些迷糊,我不明白,为什么我非得来学这些东西,并且还要从事这些无聊到有趣的数学运算。我本来只是一个神步棋手。但圣耶沙为什么要让我成为“沙哲”。
“你很善于思考!”他这么笑着回答我,嘴上的胡子一翘一翘。混蛋老头儿!据说我昏倒在苏兰格尔怀里的时候,他躺在地上,跷着脚哈哈大笑,将所有的棋子都扫到了地上,也让拔出剑的肖伽太子茫然失措。
随后,所有的人都笑了起来,连雅歌舒也眯缝了眼睛。苏兰格尔后来告诉我,她当时头脑里空空如也,除了抱着我,她根本不知道做什么才好?她本来只是顺手接过宫女手中点心,放在离她挺近的棋盘上,因为当时坐满了人,连宫女们也无法通过。
“那是一场了不起的对局!”她望着我,眼里竟然露出一丝笑意:“无论在忧伤大陆,还是不朽大陆,圣耶沙都没有输过!”
然后,她疑惑地看着我:“你真的只有十五岁吗?”
于是,我下意识地摸摸嘴。“天啦,我怎么叫这种女人妈妈?”我感到沮丧。
不过,笑声却让肖伽收回了剑,后来,圣耶沙抱起我,向外走去。屋内所有的人都给他让路,眼看他的影子就要消失在夜色中时,他又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谁知道他家在哪里?”他狼狈地问。
“怎么,你不认识他?”雅歌舒用古怪的眼神瞪着他:“我以为他是你的沙哲!”
据说当时圣耶沙只是眨了眨眼睛,说:“你说得对,他就是我的沙哲!”
沙哲,既是智者的侍从,也是智者的继承人!继承他的思想与财富的人。
“当时屋子里鸦雀无声!”苏兰格尔微笑着告诉我。天啦,原来这个女人也会笑。我吃惊得要命,我的眼神死死盯在在她的脸上。
“怎么了?”她学着我的样子,摸了摸嘴唇,笑着说:“难道我长了胡子吗?”
“天啦!我怎么会叫这样一个女人妈妈!”我悲哀地拍了拍额头。
“他是莺奴的儿子,他只是一个渺小卑微的努孙!”当时乌克特这样叫喊。他非常的嫉妒我,我夺走了他应该拥有的一切。可惜当时我在虚无中漂流,对他的咆哮一无所知。呵,那应该是很有趣的场面,我可以想象那张俊秀的脸是如何的扭曲。
“渺小卑微吗?”据说圣耶沙望了他一眼,这样说:“你大概不知道,渺小的种子也会长成擎天的‘凤木’呢!”
他转过身去:“伟大的凤兮之花就在它身上开放!”
老实说,圣耶沙不是一个合格的主人,他从来不危襟正坐,认真地对我讲解知识,他没有这个耐性,他只是想到哪儿,就说到哪儿,如果我不追问,他也绝不会多说。但幸好有苏兰格尔,因为,这里是智慧塔的顶端,她喜欢来这里看星星,圣耶沙也经常住在这里,为此,雅歌舒每次都绕圈子,从王宫走到圣耶沙的宫殿,又从圣耶沙的宫殿走到智慧塔。“你干嘛不住在我给你修建的宫殿里?”雅歌舒总是拈着胡子生气。
“宫殿?”圣耶沙会抬起头,傻兮兮地望着他:“什么宫殿?”
这个时候,我就会看看自己的手,上面还有僵硬的茧子。这些茧子让我想到打磨水晶石的情形。呵,蛮迦们修建了一座无人问津的房子!我微微叹息。
然后,我的眼角瞟到苏兰格尔脸上不易觉察的微笑。
这个女人,她应该算是我的启蒙老师!如果没有她,也许我还不认识字,更不会明白圣耶沙那浩如烟海的智慧。
我的确是一粒种子,毫不起眼种子,我在智慧塔里成长,直到有一天,美丽的园丁告诉我:“你已经快成为树了!”是吗?我看了看她,又看看自己,然后低下头,继续我的成长。但是,我能够感受到她凝聚在我脸上的目光,很久很久都不会散去。
她比以往更长久地呆在这儿,她大概不愿回去,似乎也没有人催她回去。因为,亚洛得到消息,温薛斯在大肆造船,准备从沧流海岸,以水师进攻曼育。于是雅歌舒命令肖伽带着军队,去了沐华城。
苏兰格尔有时候整夜地望着星空,让如水的月光浸透自己娇美的躯壳,手中抚弄着哀伤的伏瓦琴弦,低吟浅唱。这时,我就坐在离她不远的房间,低头计算,用星星的轨迹,推演新的曼育历法。但那琴声就像风牡的尾巴扫过我的心房,总让我心烦意乱。于是,我拂去沙盘上错误的结果,拿起木棒,乒乒乓乓敲打门板,这时候,她的侍女就会从房间里跳出来,指着我的鼻子叫骂,埋怨我搅了她的睡眠。我偶尔也会尖酸地回一句嘴,我不大骂人,但每骂一句都顶心顶肺。比如,我会先告诉她:“你衣襟敞开了!”当她匆忙地遮盖裸露的肌肤时,我又说:“其实,就算你没穿衣服,我也不会看你!”于是,那个女人就向我扑上来,也只有到了这个时候,苏兰格尔才会慢吞吞地在里面说话,叫回自己的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