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痴恋赉恨 虽死何痛 舟中怪客 刃掌切木 [5]
蓦然,数声怪笑扬起,枫叶丛中突飞矢般泻下几条人影,随着一蓬黑色牛芒飞雨……
“开山斧”骤遇奇袭,猝不及避,哼得半声,便自倒地身亡。
匪徒中有位紫面虬髯、鸢肩魁伟的大汉,风快地掠向第三辆镖车,一掌劈开铁锁,取出一支墨黑圈筒,与同伴越上路边黄土丘陵中逸去……
这些,他都亲眼得见,除了他之外,恐怕世上无第二人,得见这种惨绝人寰的一幕,他浑身颤栗着,不能自己,他虽只八岁稚龄,但从其兄口中耳濡目染,忖知这是一桩杀人灭口的勾当,一个念头在他脑际电闪掠过,觑眼四望,看看无人来往,蠕蠕钻出-堆,一劲地冲下古道,向长可及人的翻风麦田窜出,跑回家中,一五一十哭诉其母。
他母伤心欲绝,寻思之下顿感不妙,知匪徒不欲一人漏网,得悉长孙骥逃回,必不放过;於是连夜迁至曲江池北,之后,风闻官府将“三星镖局”-体全部收殓在古道旁乱葬岗上,其母趁着月黑风高之夜,偷偷前去祭奠……
一幕幕的往事,只在脑中掠过,怀念其兄身护自己的情景,历历如绘,宛如昨日,不禁潸然泪下。
侯广一劲地垂首饮酒,可掩不住他那满面怆痛之色。
长孙骥双眼移向舱外,只见冷月西沉,寒星散落,渺浩水色暗接昏空,江风阵阵嘶啸,野雁在芦丛中噪鸣,大约四更将尽,距曙光不远。
长孙骥忽问道:“侯二叔,难道“三星镖局”局主“开山斧”程宣,就无后人为他们报仇么?”
侯广抬目点头说道:“有的,只是年岁尚幼,还在习艺未出师门,程宣遗族现均迁在江南,到时,我给你们引见……”话犹未了,长孙骥忽觉舱外风声飒然,与江风迥然有异,忙别面而视。
只见舱外舷边,卓立一个黄衣人,面容淀青,丝毫不带半点血色,直似一张死人脸孔,两目炯炯逼射神光,一瞬不瞬,颔下三绺黑-飘拂不定,灯光反映这人脸上,令人有阴森,恐-之感。
长孙骥举掌一按舱板,全身电射立起。
只见黄衣人阴森森道:“不速之客,准时到来,难道两位竟犹见拒么?”其音冷峭,字字震入耳鼓,使人不寒而栗。
侯广如临大敌,一条龙鳞软鞭已撤在手中,立在长孙骥身后。
长孙骥闻言,惊诧地望了黄衣人一眼,不禁沉声答道:“我们与尊驾陌视平生,怎可贸然登入舟中?”
黄衣人冷然一笑,右掌似漫不经意地,望舱板上一按,舱板顿穿,端端整整宛然一只掌形。
长孙骥与侯广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此人显露了一手“掌刃切木”绝艺,此人内功分明已练到登峰造极地步。
但见黄衣人道:“两位不是遣“落星堡”松崖分舵何世豪舵主,请区区在下李翔在天明以前,准时投到么?”
长孙骥知何世豪等人,定是遭了黄衣人的毒手,不由喝道:“你将何世豪他们怎样了?”
黄衣人两眉一掀,身形迈进舱中一步,冷然道:“没有把他们怎么样,想“落星堡”威震中原,炙手可热,在下只是一个珍宝商人,还敢把他们怎么样?”随之又是朗声一笑,道:“他们倒还知机,李某问他们何故光临?他们只说两位相请,天明以前非要赶到不可,李某见他们极知礼,如仪相送……李某知天色不早,故衫履也来不及换,立即动身前来,惊动二位,似嫌冒昧得很。”
长孙骥见李翔跨进舱中时,两臂已蓄凝真力,防避突袭,闻言也冷冷一笑,道:“久闻尊驾武功深藏不露,人言鼎沸,在下犹不深信,今晚一见,竟然不假……”
但见李翔死冰冰的面孔,陡然一沉,道:“难道两位就是为着查明李某是否会武之事么?”双掌一弧,装势欲击。
长孙骥傲然不惧,微笑道:“尊驾何必如此虚张声势?在下也不是无胆之辈,既然命人去请尊驾,当然是有要事,只不过何世豪等人真的放回去了么?”
李翔放声大笑道:“我李翔久走江湖,恩怨分明,虽然手辣心黑,但从不打诳语,莫非你要李某掏出心来,才能相信是也不是?”
长孙骥笑道:“既然如此,我倒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他双眼始终不离开李翔的面上,只觉李翔脸孔有异,两耳肤色与面色迥然不同,随之又笑道:“尊驾既允光临,何以又不将真面目示人?”
李翔惊异地投了长孙骥一瞥,摇首道:“想不到被你瞧出来了,这张面具三十年未曾一离李某,你就姑且认做这是真面目吧。”
长孙骥微微一笑,道:“世无长立之客,尊驾如不嫌茶冷酒浊,且请坐下共酌长谈。”
李翔欣然颔首,未见他身形稍动,已自来在近前,长孙骥大为惊骇,暗道:“这是甚么轻功,竟有此快捷?”只见李翔已撩衣当先坐下,目光望着长孙骥似笑非笑道:“你多大年纪了?叫甚么名字?”语气冷傲之极。
长孙骥与侯广已据案坐下,闻言也不生气,笑道:“在下十七岁了,-姓长孙单名一个骥字”。
李翔微哦了声,目光又投在侯广臂上,长孙骥忙引见,道:“这位是安庆“天长镖局”副总镖头侯广,若不是侯镖头,在下也不知道尊驾大名。”
李翔双眉一剔,问道:“这话怎说?”
长孙骥忙一挥手,笑道:“侯镖头在安庆接下一箱暗镖,指定要面交尊驾,不意途中连番受到“天星帮”匪徒狙击,侯镖头几乎丧命,被在下及时相救……”
声犹未了,李翔霍地立起,连声催问道:“这箱暗镖呢?”语气甚为激动。
侯广目光望了长孙骥一下,长孙骥点点头,示意他取出。
侯广从怀中取出一只小木盒,递交李翔手上。
李翔右掌接过,左手轻轻一拂,盒上火漆簌簌如雨,落下舱板,掀开盒盖,陡冲起一片夺目红光,映得一舱尽赤,几上灯光黯然无色,更有奇者,那舱外江风侵入,自红光一现后,立时逼住,只觉一舱如春。
但见李翔从盒中取出一粒龙眼大小红珠,端详了几眼,死人面孔竟露出喜容,又轻轻放入盒内,再又取出一卷图页,及一封摺叠好信函。
他用手撕开信函封口,扯出一张字笺,看得极快,风快地塞入信封内,图卷略一审视,目内陡射无比愉悦的神光,大笑道:“看来,我是错疑了“铁笔生死判”匡超,李某即要动身前往江南,两位盛情,李某必要图报。”说着,从怀中取出一锭黄金,约莫有五十两,对侯广笑道:“不腆不敬,聊供护镖费用,他日江南道上,或有相会之日。”
侯广正要推辞,只见李翔啪嗒一合木盒,微风起处,人已飘出舱外。
长孙骥电疾地赶出舱外,只见李翔身形已落在江面上,振臂起落如风,登萍渡水,无异平地,眨眼,便隐入云树冥冥中。
长孙骥不胜惊讶此人功力超异常俗,目送久之。
殊不知这箱暗镖,与燕玲及长孙骥有莫大的关连,这是后话。
此刻,曙光初现,东方已泛上一片霞彩,晨雾-漫江面,苇叶霜白,茫茫无际,河鸥三、四,低飞剌水,晨风拂衣,寒透侵骨。
长孙骥伫立须臾,跨入舱内,只见侯广独自饮酒,举起酒壶,犹如长鲸吸水般,冲喉而入。
长孙骥不禁摇了摇头,缅思往昔,侯广与其兄长孙-亦是酒友,非饮得月上中天,不醉无归。多少年来,仍是积习未改。
这时,二舱卡卡一响,燕玲探首出来,一副娇慵无力,惺忪睡态,笑道:“你们夜里闹个甚么劲呀?”
长孙骥微笑不语,燕玲哼了一声,道:“你们还当我不知道?其实我早看得一清二楚,若不是怕娘惊动,我早就出来了。”一眼瞥见李翔留下的掌形穿孔,微现惊容!
莲步姗姗走了过去审视,忽笑道:“此人掌力果然非常惊人,全凭一股阴柔之劲,不过还未炉火纯青;孔缘还是粗糙”。
长孙骥闻言不信,趋前寻视,果如燕玲所言,孔缘凹凸不平,真正登峰造极之人,断面非要光滑如镜不可。
燕玲又从怀中取出昨晚得自雷浩,一张由其父遗体中觅得之信函,娇声道:“骥弟,此封信并未有先父、先母之名,这该有甚么办法呢?”
长孙骥扯出一瞧,只见上款义兄、义嫂四字,信中尽是客套想慕之词,下款吴伟民顿首五字。
长孙骥稍一沉吟,道:“玲姊你可收妥,日后小弟根据吴伟民此人线索找起,准能水落石出。”
燕玲轻叹了一口气,接过置入怀内。
侯广已烂醉如泥,倒在舱板上鼾声如雷,嘴角淌涎,燕玲看得不禁格格娇笑。
船老大陈老四跨入舱中,请示开船,长孙骥颔首微笑。
长篙击水,橹声咿哑,帆影倒映水面,一舟孤红,缓缓随水东流。
江岸农舍炊烟隐隐升起,云树一株株如飞掠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