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剑器 四、天罗卷 [7]
那人年纪似四十有几,长得不好看也不难看,留着浓浓的一点唇髭,那态度,分明有一种中年男人已全不在乎自己形貌的泰然自处。
那人完全没有拉开功架,因为无论怎么站着,是攻是守,他功架已成。
那人,沉得像千斤坠似的,稳稳地立在那里,仿佛足下长出了好多条腕许粗根,直插地底。又像一道坝,拦尽九派黄流。
罗卷身姿挺拔,正立在那人身前。
那人只见脚下生根,罗卷却似挺如一树。他的身姿,哪怕相隔若许年,犹还是当年李浅墨小时一见他时那样的挺然俊俏。
可罗卷的声音沉稳了下来。望着那人,即不跳脱也不飞扬地道:“李泽底?”
李浅墨心中一跳——来人居然是李泽底?
号称五姓族中,壮年之龄的不二高手李泽底?
李姓依族望,在天下人口中被呼为“泽底李”,与“岗头卢”并称。“岗头泽底”四字,已成形容家世繁盛的俗语。
这人在草野中,被人直接以“李泽底”称名。其雄霸之气,并世谁及?
“何必再说?”那中年人忽然出手,端端方方的一掌就向罗卷拍去。
这一式全无花巧,罗卷难得地也正容相对,不知怎么,他似为惜剑,竟将刃藏肘后,以剑柄为锋,向前击去。
突然地,两人身子就顿了顿——像两根桩子似的向地上顿了顿。
李泽底面色一黑。
李浅墨只见罗卷肘后的尺蠖剑忽一阵蜷曲。
二话不说,李泽底第二掌又平平击来。罗卷犹藏锋肘后,以剑柄相迎。这一次,只见他肘后的剑锋颤得越加厉害。
他们两人出招都似缓缓而出,如遭重力。
李浅墨紧张得都不敢呼吸,眼见得罗卷肘后之锋越颤越烈,竟至蜷曲,直至最后,都蜷如尺蠖,浑圆如蛋。
他情知,罗卷功夫,并不以力胜,所以他分明是在以剑卸力。
耳中只听到两人都重重一哼。
他们收势也都极缓慢,仿佛是怕给对手留下哪怕一隙之机,让对方有反击之隙!
那李泽底侧身收掌之势,仿佛练功时收功也似。罗卷的尺蠖剑越向回收,剑刃就越长,慢慢伸展,可两人口边都隐有血迹。
谁都不知道他们要收多久。
猛然地,李泽底第三掌重又击出。
这一击,李浅墨只觉眼前如受重压,忍不住跟着哼了一声。
他仿佛感觉,那泽底的无穷黑沼,竟借着那一式狂泻而出,狂压而下,泥石奔流、腥稠泻地,黑狱突临一般,直要笼罩、沉陷罗卷于万顷泥沼之下。
而罗卷身后,近百名五姓子弟已黑压压压上。
那阀阅大阵重又成形,密实实的,层级分明,等次森严,威临罗卷背后!
而这时,罗卷已进无可进,退无可退。
却见他突然出手。这一下却改慢为快,且是极快。
那尺蠖剑猛地在他肘后翻出,他逆肘出剑,那剑挟着刚才的蜷曲之势,竟弹出了一道跃龙。
——大野龙腾,想来不过如是!
那尺蠖剑龙鳞暴涨,光耀桑林。罗卷身形飞起,欲以那天罗舒卷之势,逃出那泥沼黑狱、阀阅大阵之外。
一场大战,转瞬将至!
哪怕李浅墨虽眼见着罗卷那“天罗卷”、“尺蠖剑”将作飞腾。可他心中明白,罗卷已无机会!
——漫漫大野,仅此游龙。
可惜,无论是李泽底,还是阀阅大阵,若只当其一,罗卷都还有机会。而现在,他腹背受敌。
李浅墨的拳头忽然握紧。
他手心出汗,只觉得披风内的“吟者剑”这时都抖然而颤。
他唯一要想的就是:自己若出手,以自己的全无经验,会不会白给罗卷添乱?
可就在这时,一片马蹄声忽然传来。那不是一匹两匹马,而是不知数十还是上百匹马。李浅墨第一反应就是:“响马”们回来了!
可是——不!
他期望着“响马”重来,当年,隋末乱世,就是那批响马,那曾经的大野烽火,烧痛了旧日门阀望族。
可惜来的不是!
那沉压压的马蹄声,奔腾郁怒,沛然雄壮。
李浅墨心生绝望:当此危局,难道五姓中备的,还有援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