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11]
说到这里,紫竹箫史黯然流下眼泪。
“可怜她们如今都还随着我欧阳大嫂,以及柳娘、环娘两个侄女,在燕京城里受罪。”
大宋丞相的眷属,沦落到京城侍候宫眷,为奴为仆,亡国之恨,是使人神伤的。
紫竹箫史忽然昂起头说道:“多少人颠沛流离,妻孥离散,辗转沟壑,我文家一家人也算不得什么特别,现在倒不必去谈他们。”
姓朱的老者插嘴说道:“紫姑!……”
“我自幼就喜爱武艺,尤其喜爱仗剑江湖,扫除不平的豪气。那时候我文山大哥有一位朋友,他也是江西吉水人氏,名叫邹沨。”
“莫非是名传江湖的小孟尝邹沨?”
“他的外号我并不知道,我知道他有许多武林中的朋友。他说我是一个习武的材料,他辗转拜托友人,将我送到南海普陀潮音洞习艺……”
“啊呀!原来箫史是南海了心大师的门人。失敬!失敬!怪不得箫史一身绝艺非凡。”
“我是愧对恩师的,习艺十五年,因为我心志不专,终于没有学到师门的绝艺。”
赵雨昂忽然问道:“箫史!恕我放肆,文相爷屡次兵败,箫史有没有暗中一伸援手?”
紫竹箫史神情黯然地说道:“雨昂兄!说来惭愧,我文氏门中,也是良莠不齐。我文山大哥囚禁在兵马司的牢里受尽人间活罪,可是我文璧二哥却做了元人的‘江西临江路总管’,但是,我虽然不成才,对于我文山大哥的事业,还是不遗余力;奈何当时的大势所趋,也就是我文山大哥所说的,人心已死,国魂已失,我这一点点微薄的力量,也只能尽尽做一个大宋臣民的心意而已。”
姓朱的老者忽然朗声诵道:“江南见说好溪山,兄也难时弟也难。可惜梅花异南北,一枝向暖一枝寒。”
朗诵到此,不觉放声大哭。
紫竹箫史拭着泪痕说道:“这首诗就是文壁二哥到临江赴任,一位诗人写的。而写这首诗的人,就是这位朱云甫。算起来他是我师叔的再传门人,所以,他称我一声紫姑!”
赵雨昂连忙站起身来,拱手说道:“朱长兄!失敬!失敬!”
朱云甫带着泪水的脸,说道:“赵大侠不要见笑,自从元人策马中原,民族正气,荡然无存,就像今天大哭一场,都不曾有过。”
赵雨昂拱手说道:“真性真情,益发地令人好生敬佩!”
紫竹箫史说道:“雨昂兄!就当令郎到燕京城内兵马司的土牢房里,去救我文山大哥未成的翌日,我到了燕京,而且我夜探了兵马司。”
“啊呀!那正是小儿辈去后,城里到处搜捕刺客,箫史去岂不是正好碰上麻烦么?”
“麻烦是有,还不致阻挠了我见不着文山大哥。”
“箫史见到了文相爷?”
“我才知道我文山大哥对令郎交付了无比沉重的担子,当时我实在觉得不公平。”
“箫史为何有这样的感觉?”
“我们可以试想,大宋朝的臣民,自大奸贾似道以下,有几个是有一颗为国的忠心?大家降的降,逃的逃,把一个锦绣江山,白白双手奉送给了元人。到头来只剩下我文山大哥独力苦撑,勉力维持着民族的气节。但是,他是大宋的丞相,官居极品,他是应该的。凭什么要将这副重担交给贤父子的身上,这岂不是不公平么?”
“箫史!你这个看法,我们父子是不敢苟同的!做官的有做官的责任,我们这为民的也有为民的责任啊!”
“这是贤乔梓与众不同之处,站在我的立场,我为贤乔梓不平。但是,当我了解到文山大哥的良苦用心,流完他最后的一滴血,用来唤醒国魂。而另一方面,在江湖上能有谁来挑起这副担子,来鼓动风潮,造成时势?因此我又觉得,剑神父子是最合适的人选。”
“不瞒箫史说,原先我也只是一份敬仰文相爷的心意,像他这样大忠臣,到头来引颈受戮,这人间的是非何在?我只是想救文相爷脱险而已。”
“后来令郎被我文山大哥说服了!”
“在那种情形之下,任何一个有良知的人,都会被感动的!”
“雨昂兄!说实话,我怕你不会同意令郎的意见。”
“箫史是说我赵某人,没有这份胆识,挑起这副担子吗?”
“名利对你淡薄如此,二十年前你就撇下了剑神的尊荣而归于平淡。”
“一个人可以抛下虚荣和名利,但是,他不能抛下是非,抛下曲直。”
“千丝银瀑临风小筑,是世外神仙生活,一旦撇下它,再去跋涉江湖,是多么不容易的事啊!”
“箫史是一直不相信我们父子的决心?”
“我追踪到了千丝银瀑,我看到了玄武门铃刀的败走,我想,这个时候索性给你们父子一些力量吧!真是抱歉……”
“于是,你烧了临风小筑?”
“雨昂兄!万里江山都已经遍地腥膻,你不会在意那一幢临风小筑吧?”
赵雨昂苦笑说道:“箫史!我虽然比不上古时那些毁家抒难的人,但是,一栋临风小筑,尚不致让我沮丧!只是……”
紫竹箫史立即端起竹杯,说道:“剑神风范,忠义无双,我那关在兵马司的牢房受难的文山大哥,如果他知道所托得人,他应该死而无憾!来!我和朱云甫敬你们贤父子!”
她一仰杯之后,微微一击掌。
从房外进来一位使女,双手托着一个托盘,上面覆盖着一幅紫红色的丝绒。
使女走到赵雨昂面前不远站住。
紫竹箫史向赵雨昂说道:“雨昂兄!请亲自过目!”
赵雨昂迟疑了一下,用手掀开那幅紫色丝绒,托盘上放置的是一方折叠得好好的纸,抖开纸,上面写的是“一笔虎。”
赵雨昂着实地意外的一惊,他呐呐地说道:“这幅……这幅……”
紫竹箫史说道:“临风小筑一切身外之物,对你剑神来说,虽然会有一阵惋惜,但是那都是可以弥补的,唯独这幅一笔虎的中堂,如果烧掉,是无法弥补的。”
赵雨昂沉吟不语。
紫竹箫史说道:“我用清水湿润,小心地揭下,保存在这白衣庵,但愿有一天,重回千丝银瀑,重建临风小筑,我会亲自将这幅一笔虎的中堂,重新裱好,专程送上。”
赵雨昂说道:“不用说,那位斗笠遮面的人……”
紫竹箫史说道:“是小婢侍云。因为我觉得排帮的基层分布很广,真正起事,或者真正影响人心,就远比那些名门大派有实用得多!没有想到我们是……”
朱云甫呵呵笑道:“紫姑!你和赵大侠是英雄所见,赵大侠门大公子已经前往排帮。”
赵雨昂忽然问道:“朱长兄!有一点我还有不明之处……”
朱云甫微笑道:“九曲坳我朱某的戏言冒犯,谨此赔罪。”
紫竹箫史叹口气说道:“按说这是很不应该的,我们对雨昂兄的人格气节,还信不过么?罪过!罪过!不过这样也好,一切名利尊荣,甚至于亲情的胁迫,雨昂兄丝毫不为所动。这样的完全人格,使我们觉得文山大哥将来死后有人了。”
赵雨昂默然,他在想到另外一个问题。
这时候赵仲彬忽然问道:“爹!梅城赠骡的事情,是不是也是紫阿姨安排的呢!”
赵雨昂一皱眉,正要说“紫阿姨”称呼不当。
紫竹箫史一惊,问道:“雨昂兄!梅城赠骡是怎么回事?”
赵雨昂顿了一下说道:“这么说来,箫史与这件事没有关联。”
朱云甫说道:“换句话说,贤乔梓的行踪,除了紫姑知道之外,还有别人,这未免太过神奇,会是谁呢?”
赵雨昂忽然问道:“箫史久历江湖,见多识广。朱长兄自然也是博览人间。二位可知道谁有两匹神骏的青骡么?”
紫竹箫史闻言一惊问道:“雨昂兄!你是说两匹极其神骏的青骡么?”
赵雨昂点点头道:“这两匹青骡,真正是人间的异种,我是从来没有见过,箫史如果知道这两匹青骡的出处,就可以知道跟踪我的人是何来路了。”
紫竹箫史望望朱云甫。
朱云甫摇摇头。
紫竹箫史沉重地说道:“像雨昂兄所说的两匹青骡,如果是为江湖人士所拥有,那不会不知道的。道理很简单,就如同你雨昂兄拥有一柄鱼肠宝剑,谁人不知,哪个不晓?”
赵雨昂问道:“如此说来,青骡不是江湖人物所有,追踪我的人就不是江湖人物了?”
紫竹箫史说道:“像这种神骏逾常的坐骑,不是江湖名人所拥有,那只有一个地方才有。”
赵雨昂问道:“什么地方!”
紫竹箫史说道:“燕京城里御马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