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9]
“为什么?”
“不要再插手这些世俗事务。”
“说明白一些,我不想在这个时候猜谜。”
“文天祥人已经关在牢里,迟早都要在柴市口吃上一刀,宋朝早已经亡了,你们父子能有多少力量,何必要做这种费力而没有结果的事情呢?你赵大侠二十年前舍去了剑神的尊荣,而归隐到山林,现在又何苦出来呢?”
“继续说下去。”
“当然,你赵大侠是清高的,要不然只要你父子一到燕京,高官厚爵不谈,尊荣享受,自是不在话下。”
“你是燕京元人派来的吗?”
“我说过,我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送信的人。”
“你的言谈,对我赵某知道得很清楚,你就应该了解,我赵某的为人,你所说的两条路,我是不会选择的。”
“赵大侠!常言道是识时务者为俊杰。”
“我不是俊杰,我只是知道忠孝节义的大宋臣民,炎黄子孙。”
“赵大侠如果不愿意做这个承诺,可知道令郎二公子会有什么后果么?”
“你不必用我儿子来威胁我。我可以告诉你,当我父子离开千丝银瀑临风小筑的时候,就已经将生死名禄置之度外了。看你是读书人的样子,生与死的道理,圣人古有明训,你如何不懂!”
“赵大侠!你的儿子也能做到你这样的修养吗?”
“如果他做不到这一点,他就不配做我赵雨昂的儿子。”
对方又露出了笑容,诡谲地说道:“拿别人的儿子做牺牲,难怪你不心疼!”
赵雨昂突然两眼神光暴射,右手一伸,剑丸一抖而出,脚下一个盘旋,寒光一闪,凝聚一点银星,刺向对方的眉心。
二十年前的剑神功力仍在,此刻慢说是一柄利剑,就是他手中握的是一根木棒,如此伸手一击,也是十分惊人的。
对方似乎早就料到了有此一招,一偏身,闪到一排密集的竹丛之后,随着他不知如何,被竹子一弹而起,斜地里冲出去好几丈,人在竹丛中好似穿帘的燕子,展翅飞了出去。
赵雨昂一剑落空,心里有些吃惊,但是,他很恤恢复了冷静,收回剑丸,检讨当前的处境,重新决定因应之道。最使他担心的,还是仲彬,如果真是像来人所说,方才这一剑很可能就断送了仲彬的性命!
他不由得掉下两滴眼泪,自语道:“仲彬!可不能怨我,在那种情形之下,按不住怒气的啊!可是……”
他拭去眼泪,忽然觉得自己为何这样失常呢,一场拚斗,没有最后见真章,哪里有先自认输的道理!
他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挺起胸来,沿着竹道,一直再向前走。
这一次他走得很慢,他在留神那几棵疏疏落落的杉树,他要从这些杉树,悟出道理来。如果“九曲坳”是迷宫,他要从这些杉树的指引下,走出迷宫。
可是,这回没有走多久,忽然听到有人说话。
赵雨昂提高了警觉,停下了脚步,他希望发现赵仲彬,哪怕是像来人所说的,被绑在两株粗竹子上。
人是看到了,不是赵仲彬,从不远“竹道”走过来的是两位使女装扮的姑娘。
这两位使女来到赵雨昂面前,叉手万福。“欢迎赵爷莅临九曲坳。”
赵雨昂始而一愕,但是,他立即拱拱手说道:“两位姑娘知道敝姓赵吗?”
其中一位微笑说道:“我们是奉主人之命,前来迎接赵爷!”
赵雨昂“哦”了一声,问道:“请问两位姑娘,贵主人是谁?”
其中另一人答道:“赵爷到了自然会知道。请吧!赵爷!”
赵雨昂想了一想问道:“这么说来,我来到九曲坳,贵主人一切都已经知道的了。”
两位姑娘微笑说道:“婢子在前面带路。”
两个人便转身就走。
赵雨昂只好跟在后面,问道:“请问两位姑娘,可曾见到有一个青年……”
两位姑娘头都没有回,只说道:“赵爷!我们主人已经在这里恭候很久了。”
所答非所问,使赵雨昂纳闷,他想再问下去,前面两位姑娘回身分立在两旁:“到了!赵爷请吧!”
迎面是一大丛孟宗竹,不像四周竹子那么高大,却是密集丛生,一转过这一丛孟宗竹,这才看见是一个略有斜坡的一块地,当中红墙绿瓦,檐牙高啄,一座很精致的庙宇,正好被这丛孟宗竹遮挡得十分巧妙,不走近前,都看不到有这样一座庙。
庙不算大,一共也有三进,两边廊庑,很有规模。
庙的门头上有一方匾额,上书“白衣庵”三个瘦金体的大字。
赵雨昂走近庵门,心里有几分了解了。
庵门是大开着的,他掸掸身上的灰尘,走进庵内,朝着上面供奉的观世音菩萨画像,恭恭敬敬地拜了三拜。
他刚一站起来,就有一位小姑娘过来。“赵爷!这边请!”
转进两边的廊庑,跨进厢房,里面清雅极了。
四张完全用竹根编结而成的椅子,盘根错节,生意盎然,趣味横生。两张茶几,是用竹子装制而成的。
一个巨大的竹根盘结成假山模样,在假山之上陈设着一个“观音竹”的盆景,伸展多姿,使人觉得夺尽造化之妙。
对外的两扇窗子,半垂着竹子编成的窗帘,而窗外摇曳着的,正是翩翩竹影。
赵雨昂在客位坐定之后,小姑娘捧上来一盏茶,茶碗是碧翠欲滴,说不出是何种质料。碗里的茶,清清泛着淡绿,没有喝到口中之前,就已经有一股淡雅清香,令人忍不住要多吸几口气。
赵雨昂刚刚要问,就听到后面有人声笑语。
“老友莅临,真是九曲坳白衣庵的难得光辉。”
赵雨昂连忙站起身来,只见从后面的门外进来一个女人,黑而亮的乌云,梳在脑后成为一个髻,从头顶上用一条淡绿又带着水蓝的丝巾,一直包到脑后。淡淡的两道眉,修长过目,挺直的鼻子,略带下弧的嘴唇,眼角带着可亲的笑意。
一件长长的丝质袍子,一直拖到地上,宽大的衣袖,却露出半截似霜赛雪的手臂和一双尖如春笋的柔荑。
无论从任何角度去看,都无法肯定她的年龄。那成熟的风韵,大方而端庄的举止谈吐,和那张细嫩没有一点皱纹的脸,她就是二十年前和赵雨昂以金钱镖较技的紫竹箫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