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2]
他将一张画了押按了指模的契约交到志超手中,志超略一流览,递回说:“事已至此,五哥,我不怪你。田契你可以交给阎兄,一句话,元宵节过后,我卖家产还债,不足之数,小弟另外设法还清人家。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小弟不是赖账的人,只请阎兄宽限些时日。”
左首的中年人暴眼一翻,冷笑道:“罗志超,你放明白些,在下是城里人,来一次不容易。告诉你,三天后我再来,有钱万事皆休。”
志超神色冷静,沉着地问:“如果没有呢?”
“田地房产立即移交。”
“好,给你。”志超一字一吐地答。
“还有余数六十两。”
“抱歉六两我也拿不出来,请宽限一些时日。”
“不行。”
“但……我确是一文不名。”
“你不是还有个弟弟么?”
“不错,你的意思……”
“叫令弟到咱们老爷家中作押。”
志超倏然站起,无名火起,大叫道:“姓阎的,你未免欺人太甚。”
姓阎的阴森森站起,拉开袄襟前襟,露出里面腰带上的一把连鞘匕首,双手叉腰冷笑道:“小子刚才可是你说的,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人也好,房地产也好,我家老爷并不稀罕,要的是钱,本利白银二百两,拿来。”
志超像是泄了气的皮球,吁出一口长气说:“三天后你再来,都给你。”
阎家兄弟站起往外走,在厅门扭头阴笑道:“所欠余的六十两,大概你是想向贵村的族中父老设法张罗罗?但没有用,你还是死了这条心算了,年关将到,谁愿意将银子借给一个上无片瓦遮身,下无立地之人?哈哈哈哈!”
在狂笑声中,两人出门而去,志超闭上眼,久久方吁出一口长气,胸口不住起伏,张开双目,向缓缓站起的五哥冷冷一笑,沉痛地说:“到今天我才算明白,原来是你串通外人,谋夺本村的田地,出卖族中弟兄。告诉你,我家是族中大房,也是最先倒霉的一个,不久之后,松林铺将不是我们姓罗子孙的产业,将是阎老狗的囊中物,你所得的好处,也必定一一吐出,除非你甘心做老狗的奴隶,不然你定将无法在这儿立足,信不信由你,你请吧。”
五哥站起来伸伸懒腰,冷冷地说:“超弟,听我说……”
“不用说了,你以为我是死人么?家母久病在床,我向族中各房所借的银子,所有的借据都到了你的手中,先是索取田契,再是讨取房约,然后转至阎王爷的恶奴手中,这种比青天白日还明白的事情,我再笨也看透啦!人说胳膊不会往外弯,你却连腿也向外弯了。你给我滚,不然你休怪我手脚无情。”
志群咬牙切齿的抓起墙角的一把猎刀奔出了厢房。
“不许撒野,小弟。”志超大叫。
志群丢掉刀,咬牙切齿地向五哥骂道:“五哥,畜生也比你高贵万倍,你要不被天打雷劈,那真是老天爷瞎了眼。”
后厅门出现了两个人影,虚弱地声音在厅中颤动:“儿呀,你怎么敢目无尊长?”
五哥扭头一看,撤腿便跑。
志群一双大眼瞪得大大的,不让泪珠滚下眼眶,说:“妈,群儿错了。”
后厅门口,一个村姑打扮年约十七八的少女,眼泪汪汪的扶着一个气息奄奄的中年妇人缓缓出厅来。志超兄弟连忙赶前扶至火旁坐下。
“妈,您老人家怎么出来了?”志超含着眼泪低叫。
志群端了张矮凳放在母亲身旁,向少女低声说:“玉芳姐,请坐。三个月来,姐姐替我们伺候母亲,我……”
玉芳挽住他,用手帕替他擦掉泪水,柔声道:“群弟,快别说这些话。姐姐无能,不能替伯母尽力。别哭!唉!姐姐心中多难受啊!”
中年妇人倚在玉芳身上,喘息许久,神色悚然地问:“超儿,你怎样打算?”
“孩儿在这三天中,向叔伯们磕头,借些银子还债。”志超沉重地答。
“我知道,没有人再会借钱给我们渡过难关。”
“孩儿……”
“你怎样?”
志超一咬牙,沉声洛:“孩儿已无路可走,明天去投黄老四。”
“畜生!你敢?”中年妇人喘息叫。
志超跪倒在地,垂泪道:“妈,孩儿已上天无路,只好……”
“住口!他那种作恶多端,专作些偷鸡摸狗的事,然后沦为强盗,你……”
“妈,他已经不做强盗了,入了一个什么龙虎风云会,正在西山享福。上月他派人来找我,要我要我……”
“住口!他那种人,不作强盗作什么?龙虎风云会?一听这五个字就不是正路,必是一批歹徒所组成的匪会,自命是龙是虎,想兴风作浪风云际会。畜生,你抬头看看你爹留下的家训。”
东壁挂了一幅立轴,用颜体写了八个大字——“明礼尚义,耕读传家。”
中年妇人泪下数行,颤声道:“难为你了,孩子,是我害了你们。是我害了你们,我的病是不会好的,记住为娘的话,为娘死后,便不可教你们了,但你们必须挺起胸膛做人,饿死亦不为盗,为奴为仆也须将债还清,不可存伤天害理之念逃避己身应做的事,谨记罗门家风,不可叫你爹及历代祖先在九泉之下含恨。”
“妈……”兄弟俩哀声叫。
中海站在房门后,他感到眼前一片朦胧,心中叹道:“上天苍苍,何其残忍?这世间好的人太好了,坏的人又太坏,好的人却活该受折磨,苍天如果有眼,岂会如此颠倒是非?鬼神报应之事,实属渺茫,因果轮转前生后事报应的说法,怎能令人心服?谁知道前生的事呢?”
他举步出厅,在中年妇人身侧欠身行礼道:“伯母,小可龙海,从湖广至顺庆府探亲,在府上借宿,多蒙志超兄收留,感激不尽。”
玉芳见了生客,慌不迭转身回避。
中年妇人打量中海片刻,说:“寒门多事,简慢客人了。老身罗氏,只因久病在身未克款待客人尚请包函一二。请坐。”
中海在一旁告坐,打量罗氏的气色,缓缓地说:“小可三代行医,略知医理,伯母可否让小可诊脉?”
“小犬为了老身的病,用重金远至重庆府聘医诊治,百药罔效,唉!恐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