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双凤黑符 [6]
司徒烈微微而笑。
两个少妇,找着机会便朝司徒烈飞着媚眼,司徒烈低着头,一味地装做视而不见。他忽然有感触地暗想道:一个人的情感,真是难以理解。青城迷娘是女人,吴督抚身后这两位姬妾也是女人,严格一点说起来,这两个女人的姿色并不比青城迷娘逊色多少,但她们尽管对他表示好感,他除了厌恶,别无他想。但迷娘恰好相反,她,对什么人都是冷冰冰的,难得看到一丝笑容,可是,只要见过她一面,便能留下深刻的印象,永远令人思念。
老头子喃喃地道:“你又赢了十路。”
司徒烈微笑道:“是的,我赢了十路。”
“本来,你可以赢到我十六路的!”
“十路便算真胜,要赢那么多干什么?”
老头子沉吟了一下,突然张口问道:“那么,那三颗子你是有意思给我吃掉的了?”司徒烈微笑道:“哪里,哪里,只不过整暇功夫不够,一时心气浮躁所致罢了。”
老头子听了,愠色微露,似欲出言申斥,但眼皮眨动,朝司徒烈又望了一眼,顿改一声喟叹,叹毕摇摇头道:“棋为四雅之首,当今之世,仅只流传于书香之家,设非祖上精于此道,后代有禀承之天赋,此艺最易失传,现观老弟之棋艺,非但在老夫之上,简直堪及国手之格,而老弟却沦为威武镖局一名镖伙,实在不可思议之极。”
老头子叹息了一阵,随向前车高喊一声,片刻之后,一个家丁模样的中年汉子掀篷探首而入,恭谨地道:“大人有何吩咐?”
“搬只银箱来。”
家丁领命而去。
过了一会儿,家丁跳上车,气急败坏地喘息着道:“报告……大……大人……
银子掉……掉了很多……很多。”
“什么?”
“好……好多银箱……都……都空了。”
“停车!”
老头子怒吼一声,脸色铁青。
司徒烈暗暗偷笑,但又不得不故意摆出一副讶异的表情。
一阵呼叱,马车慢慢停下来。
这时,天已微黑,距离保定府,尚有十里之遥。
如果中途不停车,只要稍为赶一赶,天黑以前,便可以赶进保定府城落宿,现在这一担搁,可就难说了。本来,镖货走在路上,大权应归护镖的镖师之手,行止与否,一切均该由镖师们指挥,否则,出了差池,货主无话可说。可是,现在的情形不同了。
现在是,差池已出,货主当然有权查点。
司徒烈一躬下车。
他跨上自己的马车,从其他镖伙中分来一支牛油巨烛,高擎着,随在脸色铁青和脸色泛白的吴大人以及双掌震两川等二人之后,打开前面四辆篷车车门,逐车清点结果,八十只银箱,已有十二只变成空箱子。
吴大人寒着脸向双掌震两川冷冷地问道:“孙局主,这,怎么说才好?”
双掌震两川面有愧色地嚅嚅答道:“孙某人愿按合约行事……大人。”
“那么,我也无法客气,将来只有在你应得的镖银中扣除了。”
“敢问大人,一只银箱……里面……究竟……有多重?”
“两千!”
“两千?”
两千,这两个字,像一把两千斤重的铁锤,一锤打在双掌震两川的心窝上。
他,双掌震两川的脸色,顿呈一片死灰。
“一箱两千,十二箱,一二得二,二二得四,二万四,二万四千两整!”他低着头,以一种低得不易辨听的颤音,低声喃喃着:“全部镖银才五万,五万减去二万四,还剩二万六,尚有柳花两位镖师的安家费……现在才跑了一半路,已经贴上两条人命,以后的一半路还会出些什么事,那只有天知道了。”
吴大人早在交代完毕即已气虎虎地回去了后车。
双掌震两川偶尔抬头,一眼瞥见司徒烈,脸色顿然一宽,好看了不少。司徒烈知道,双掌震两川此刻的意思一定是:“唷,我怎的竟给忘了,这儿还有五万没动呐!”
“拢车,打篷!”双掌震两川的元气似乎业已恢复过来,他朝路侧一块荒地上一指,大声吩咐道:“今夜就在这里露宿,饭后到前面集合,我有话说。”
这一晚,双掌震两川请蓝关双凤亲自出马护车,他将镖师,镖伙,以及那些专跑长路,和镖师有着密切关系的马车车夫,召集在一块土坡之上,着着实实地查询和教训了一番。
当晚,老头子差家人送来十六只二十五两重的银锭子,司徒烈全部分配给镖师,镖伙,和车夫们。两位镖师两只,八位镖伙八只,十位马车夫,二人一只,合计五只,这样,加起来,一共十五只,尚多一只,他含笑宣布:‘明儿经过保定府时,买酒大家喝!”
伙计们,欢声雷动。
双掌震两川看了,也不禁含笑点头,甚感安慰。司徒烈这种挥金如土的豪阔出手,令他越发相信他是皮货商之子。因此,他为自己找到了保证,他想:只要以后不出麻烦,这一趟长白,还是划得来的!
旬日之后,大队车马自将军关出了万里长城,一路尚称太平。
这十来天中,督抚吴大人仿佛情绪尚未恢复,一直未再找司徒烈下棋。车队出关,风沙渐大,大概是景物改观,吴大人又生了寂寞之感吧,双掌震两川又将司徒烈找着,笑道:“施力,天气快冷下来了,赢点银子好买羊肉烧酒,让大伙儿乐乐。”
司徒烈微微一笑。
“施相公,”觑着无人注意,双掌震两川暧昧地低声又道:“能放就放他两盘,别净胜不败,扫了他的兴头不打紧,断了大伙儿的财路实在太可惜。不是么,施相公,你输了,又不要拿银子出来,何不来个放长线,钓大鱼,图个长久之计,多挖老东西几个?”
“卑鄙!”司徒烈肚子里暗骂道:“连这种歪主意也想得出来,将来不叫你姓孙的死在钱上才怪。”
上了车,吴老头子显得很高兴。老头子身后,仍是上次见到过的那两个女人。
司徒烈暗想:看样子这两个女人大概是最得宠呢。由吴老头子拥有十三房妻妾,以及无数的金银财宝,但仍感寂寞须待排遣的这一节上,司徒烈不禁生出了很多的感慨。他发觉,不正常的欢乐愈多,欲望也就愈大,而寂寞也就更会像影子一般追随不舍!因为,那些欢乐都是不能萌芽的种子,自然不能在情感上生根,它们像新年放的烟火,很美但一爆即散,了无痕迹。像他,一人奔波数千里,处身在一群狐狸和豺狼之中,举目无亲,所看到的,皆是痛心事,而风沙的吹打,更是苦不堪言,他为什么不感到寂寞呢?所以,他得了一个结论:他有希望,为希望而活着的人,永不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