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犯阙 [5]
有二将上前道:大帅勿忧,待末将斩此小儿。说着便要出阵。袁崇焕喝住二将,冲身边祖大寿、何可纲道:今上虽是英聪,但素来好大喜功,不纳良言。前番我谒帝于平台,曾陈说战守利害,帝疑我畏敌,已生不快。却不知战则使敌有隙可乘,危迫京畿;守则足以自保,敌不攻自退。唉,袁某之心,日月可照,独不能昭然于主,深可悲矣。祖大寿冷哼道:我等力守辽边,多立功勋。今京师危惶,主帅又不辞远劳,统兵来救,如此尚不能取悦龙颜,可见今上实非明主。我等何不率兵而返,以避祸端?
袁崇焕摇头道:所谓君忧臣辱,君辱臣死。当此家国衰危之际,为人臣者,又岂能弃圣君于不顾?何可纲插言道:大帅虽有忠心,只恐主上暗昏,将于我等不利。袁崇焕惨然道:袁某果陷囹圄,望二位能体念山河,保京拒虏。祖、何二人眉头深锁,都不回答。袁崇焕知他二人心思,也不深劝,回身对众将道:此战虽不可战,但圣上既有催战之意,我等仍须奋勇杀敌。只是战有其度,不可恋战,以战为守,方是兵要。众位可听到了么?众将均知主帅意图,齐声答应。
袁崇焕望了望阵前挑战的少年,挥鞭点指道:谁去斩了此子?话音未落,先时讨战的二将已飞马冲出阵去。二人皆是军中骁将,这一遭既得将令,恨不能立时将阵前少年斩于马下。
周四在阵前兜了几圈,不见明军中有人迎战,正思打马回归本阵,偏这时两员明将如风般杀来,一左一右,将他死死夹住。周四见二将目露凶光,一身杀气,知非易与之辈,心道:若杀此二人,终究不忍,不如将他二人擒住,皇上面前也有交待。正思间,一将已抖枪奔他心窝刺来。
他见这一枪枪缨如花,枪尖抖得似蛇芯般突突乱颤,便知此人武艺不差,当即单臂擎枪,奔这将肋下搠去,居然后发先至。那将惊呼一声,撤枪回格,不料周四拇指在枪杆上轻轻一弹,枪头立时转了方向,无声无息地向他小腹挑去。这将久经战阵,却未见过如此神出鬼没的枪法,登时手足失措。噗地一声,大枪自他前胸袢甲绦挑入,轻轻一带,这将已被拽下马来。
周四将这将掀落马下,大枪顺势向他前胸中庭穴上搠去。那将眼见枪来,只道必死,谁料周四这一搠力道拿捏得恰到好处,枪尖虽刺破重甲,却不伤皮肉,只封了他穴道。
另一将见周四刺出一枪,并未取了同伴性命,既惊且疑:他枪法虽奇,毕竟年纪尚幼,力气总归不济。精神一振,抡起大刀,直奔周四拦腰斩来。周四见他刀法古拙,力道沉猛,有心与其一较筋力,左手翻卷,将刀杆抓住,用力一拧,欲将大刀夺在手中。那将见他单手夺刀,力道大得惊人,双手死命拽住刀杆,用力回夺。周四急切间不能得手,大枪顺势刺出,扎在那将肩头。那将大叫一声,一头栽下马来。
明军将士见他力挫二将,直如儿戏一般,无不惊骇。袁崇焕看在眼中,愤然道:似此勇者,何以认贼作父?一言甫毕,已有四将打马冲出,直奔周四扑来。
周四连败二将,本待捉了二人,打马回阵。回头见明将又至,满洲阵中战鼓却擂个不停,心中一阵焦躁:若这般斗下去,不知一会又要上来多少明将?这如何能有了局?
便在这时,两员明将已到近前,举枪望他身上刺落。周四无心恋战,拨马欲走。那知一将马快枪急,大枪倏然搠至其背,将他衣袍挑破。
周四一惊,挥袍上撩,卷住枪杆,反抡铁枪,向后扫去。那将闪避不及,被扫得骨断筋裂,死于非命。另三将齐声怒吼,将他团团围住。
周四带马冲突几遭,始终脱困不出,心头火起,大吼一声,将一将挑落马下,跟着兜转马头,绕到一将马侧,左臂疾伸,抓住这将衣甲,将他掷下马背。满洲军见他神勇至斯,都放开喉咙,大声欢呼。
忽见明军阵中冲出八员猛将,怒骂声中,又将周四围在当中。周四凶心大起,少了顾忌,大枪到处,又将二将挑落马下。这一遭数员明将四下围攻,直似狂蝶扑花。两军将士只见阵前寒光乱闪,马蹄翻飞,若求个真切,哪还能够?无不目眩神驰,眼花缭乱。
袁崇焕见周四力战数人,犹占上风,一条大枪神出鬼没,几非人力所能,叹道:此子不能为朝廷所用,后必危害社稷。可惜!可恨!可痛!一将闻主帅哀叹,说道:据言赵率教将军在遵化殉国,便是死于一个少年之手,莫非便是此人?袁崇焕露出恨痛之意,催马奔出阵来,高声喝道:无父无君的小儿,可还知天地人伦,家国羞耻么!这一声悲愤而发,声音甚是郁闷沉浑。
周四与几将斗得正酣,猛听此语,心中大乱。定睛看时,只见说话这人圆睁怒目,神光逼人心胆,周身似裹了一团凛凛正气,大有震荡山河、威峙擎天之势,不觉魂摇魄动,为之气夺。但觉此番羞生天地,枉在人寰,忙不迭地虚晃一枪,逼开身后二将,拨转马头,向本阵窜去。
满洲兵将见他怯阵奔回,军心随之一乱,阵前人马不由自主地向后倒退。皇太极恐大军动摇,正待出言喝止,范文程却道:汗王只令大军后撤,无须再战。皇太极不明其意,但见他成竹在胸,也只得令各旗掉头后撤。
袁崇焕见敌军忽退,恐其有诈,传令军马分做前后两军,在后面不急不徐地追赶。满洲军数万之众裹尘而败,沮丧异常,幸而明军追出数里,便即收兵,方使大军不致弃物丢甲,损失锱重。
众将糊里糊涂地败回营中,都觉大丢脸面。岳托、阿济格等人禁不住私下议论,怪皇上畏袁丧胆,不战而溃。多尔衮、济尔哈朗等人默不作声,脸色也甚难看。
皇太极知众人心生怨怼,却不理会,迈步入金帐坐定,问周四道:今日上阵杀敌,何故畏怯?周四自败下阵来,一直惶惶不安,此刻见皇太极面无表情,喜怒难察,吞吞吐吐地道:我我正斗时,忽听一将大喝,立觉心摧胆裂,斗志全失。这这等事以前从未有过,也也不知到底为了什么?皇太极叹道:袁崇焕乃明之长城,自领山河正气。为将若此,我见犹惊,怪你不得。周四见他不怪,一颗心这才落了下来。但想到那将怒喝时的神情,仍是不寒而栗,余悸难消。
阿济格高声道:那袁蛮子不过有些愚忠巧智,大汗何故惧他?今日我军数万人马一触即溃,乃从未有过之事。大汗怎不顾念军心斗志?皇太极听他言语无礼,本待申斥,忽听范文程道:今日战非上策,败亦非途穷。若除袁崇焕,必有此败方可。众位先移步帐外,我有深谋,欲告之汗王。皇太极闻言,令众人出帐少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