皋兰异人传 - [还珠楼主]

第一回 骇浪行舟 轻乘羊皮艇 独身戏寇 空留人耳箱 [4]

  三黑也是自己找死,皮筏到时,恰巧与渡船迎头相遇,照例是两下装着不知,不进店不行礼的。蔡全首先抢上筏头,手持钩杆,喊声“借光”,将渡船钩住,请他携带拢岸,另有酬谢。船人见是总瓢把乘着白羊筏子到来,个个心惊,一面假意说价,将皮筏带向渡口,一面早派人飞跑往店中送信。

  三黑皮筏钩住船尾,须让渡客先上,乘着月光一查看那些渡客,尽是些短装赤足的村民乡农,仅内中有一穿长衣的瘦长汉子颇似商人模样,手中只携有一个小包袱,用三根三尺来长、拇指粗细的木棍挑着,轻飘飘的,并无行囊货物,也无伙伴,独自低着头,微合着眼,坐在船舷上,似想心思,神气看去原极平常。等船客走了大半,那人也随着上岸,行近渡口,忽然回转身来望了三黑一眼,便回过脸去。三黑似乎听见那人冷笑了一声,一则渡客甚多,互相拥挤争行,人声嘈杂,没听真是否笑他;二则腹中饥渴,急于和吴勇见面饮食,不愿生事耽搁。那人竟自上岸,未再回看,以为事出偶然,不是笑他,等船客走净,上岸再看,已不见那人影子,就此息了怒气,忽略过去。

  渡口相去镇集才只里许之遥,三黑等走没多远便到店前。吴勇已然得信,在店门外迎候,接了进去,转入内进密室,然后行礼拜见。蔡全恐他惊疑,便代三黑说了来意,心中还恐吴勇不信。谁知事有凑巧,话一说完,吴勇便惊讶道:“南店里昨日来了一个怪人,小弟竟吃他不透,怎么看也像是来寻事的。这家伙很扎手,今早我正想打发人与当家的和上下流弟兄们送信,这厮一早起身,却好好的走了。照此说来,他要是个打前站踩道的,这票买卖恐还不好做呢。近二十年来,陕、甘道上保镖的人们,全凭人的本领、字号的威风,这又不是甚么荒山野地,况且是有名头的镖局,只要常经过我们渡口走的,和当家的多少都有点交情,像这样未从下雨先防阴天的却也少见,如非保着极贵重的红货,决不会这等作法,弄巧那厮还不一定是镳行中人呢。”

  三黑闻言好生茫然,正要询问,忽见一个店伙走入,向三黑等行完了礼,便请吴勇出去,说柜房有人来找。吴勇知有事故,忙即告退而出。蔡全便劝三黑将计就计,少时吴勇回来,多问少答,将此行来意与他相合,免使生疑,又显得自己耳目灵通。三黑应了,因吴勇说得无头少尾,想不到盛名之下,竟有人敢来太岁头上动土,好生忿怒,急于问知就里。偏生吴勇去了好一会,酒食已然盛设,还未回转,问店伙,说是到了南店。

  正在狐疑,要命人前去呼唤,吴勇忽然匆匆走回。

  三黑性急,不等开口先自抢问:“你说那昨日怪人是谁?适才南店唤你,莫非那票红货真个到了么?”吴勇见三黑等正在大吃大喝,不愿先说出来扫他的兴,便就横头主位上落座,也斟着酒,摇了摇头道:“那拨客人想还在途中未到,是另外一件事儿。有大当家在此,什么办不了?且请先用些酒,昨天的事话长,饭后再说不迟。”三黑等也真饿极,口里不住狂吞大嚼,仍然连声追问。吴勇只得把昨日南店中发生之事说了一遍。

  话才一半,三黑先自有气,等到说完,三人俱都颈红脸涨,怒恨不止。

  原来这金沙渡镇集上,吴勇先开设有一家客舍,字号福来店。后因地当孔道,行旅众多,房屋不敷应用,又分开了一家在镇南,字号三元。一南一北,把着全镇来往要口,因是联号,总称为南店北店。镇上虽还有十来家客店,设备一切,全不如他。吴勇手面又宽,眼皮又杂,江湖上红黑两道全都通着声气,治理得生意甚是兴隆。加以他为人好狡,能刚能柔,提得起也放得下,吃人极有分寸,绝不做一点侥幸没准头的事,所以积恶多年,从未出过一点乱子。吴勇每每以此自负,总想照此做去,终身可以为所欲为,有利无害。谁知恶贯终有满盈之日,败运一来,任是如何有眼力,会算计,一样也难逃公道。

  这时正是行商的旺月,水旱两路的客商行旅络绎载道,往来不绝。因为道途不靖,单身行客多不敢走,即或走的是官道近路,不请镖师,也必成群结帮而行,一来就是一大批。吴勇南北两店共有百多间客房,四个大骡马院子,常时俱被客人住满。这日午饭后,南店中恰好来了两大帮老客,一帮是由川、康各地起身,取道兰州,循黄河,经绥远、大同,沿途采办贵重药材,去赶往祁州庙会发卖的药商。一帮是由青海西宁取道兰州、晋北入京的皮货客人。每帮俱有二三百人,大队骡马一来,就将店住满。吴勇知道他们财势雄厚,常时大帮往来,不吝花费,声气相通,又常有能手镖师相随,不是好吃的主,并且整吃不如零吃,不特把害人的心全都拾起,还格外殷勤延款,服侍周到,使其代为传扬,以广招徕。

  这伙人长年在川、康、青、甘道上行走,荒村茅店,饱历星霜,中途稍微有一个好地方,便有宾至如归之乐。加以吴勇更会体贴人情,知道他们客途久旷,生活枯燥,特在镇中暗地命人买来几个唱娃,都有几分姿色,明为卖唱,实是私娼,身价却抬得高高的,不遇可扰之东轻易不肯出卖,这一来益发引人留恋,着实进财不少。这日客到甚早,本来还可打了尖再赶一站,都因当地是个大镇集,饮食齐备,有酒有色,店主又是个知情识趣的主人,一留一恋,一拨就此住下。

  另一拨皮毛商人字号源发长,乃青、甘两省最著名的大字号,资财千万,西北各省均有它的买卖。店东姓马名良斋,所生二子,一名马康,一名马泰,年纪均在二十上下。

  因见自己年过半百,恐乃子少不更事,不堪承继家业,这次出门贩货,特命长子马康督队押运,特请两名武师和两个精干的同人相随,保护照料,使他借此历练,长点见识,就便考查各地分号。

  马康虽然年少,颇有志气,人也聪明,西北民俗强悍,还习过一点武艺,颇知自爱,无奈初次出门跋涉劳顿,如何能受得了?行至中途便生了病。年少好高,先还不肯对人说起,强自挣扎了些日,行近金沙渡,再也挣扎不住,病倒车上,不能起动。随行的伙伴都慌了手脚,因离兰州尚远,尚幸前面是个大镇集,百物皆备,便往镇上赶来。一面命人往三元店送信,吩咐准备医生和干净屋宇,人一落店便好诊治。

  吴勇正在店中应酬那帮药行老客,一听人报青海源发长少东亲自押送大批货物前来投店养病,知道来客定有多日养歇,不问武做文做,零吃整吃,全有好大油水,心中高兴。店中共有三个大院子,东院已有客人包住,西院住着两拨商客,人各二三十名,都是日后的肥羊,房还闲着一多半,只北院屋宇修整,院落宽大,地方又较清静,恰好当日客去腾空。送走来人之后,忙命店伙急速打扫设置,一面命人去延请镇上的医生,来与客人治病,一面命厨房准备伙食,一面又命两个长于口才的店伙迎上前去,立时全店上下几十口子人忙了个乌烟瘴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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