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牧野鹰扬 [2]
伙夫站在伤兵营中,一手提桶,一手执瓢,横眉怒目。谁说不吃了,只是你煮熟一点不成么?煮熟一点?说的轻巧,这一营几百人,用那大的一口锅,你要煮得熟我给你磕几个头都成。那煮粥也成。前几天我倒是煮了一锅粥,可是谁说吃不饱的?再说,昨个儿,前条街的大水井让蛮族给占了去,现下喝的水都限着呢。
王老头儿,这又是和谁生气来着?布帘一挑,朱纹走了进来,这是什么气味,好香!伤兵们嚷嚷起来,朱纹笑道:太后听说各位吃不惯米饭,亲手做了一味米糕,各位尝尝。朱纹挑着帘子,赢雁飞走了进来。这座城里仅有的两个女人站在屋里,一屋子伤兵们都有些呆呆的,赢雁飞常来这儿,早立了规矩,谁都不许多礼,否则就不来了。伤兵们方才的喝骂是一句也想不起来了,个个只是傻笑不已。待一块块米糕放在手中。那米糕白软如棉,内裹红枣栗子等物,色味俱美。这些人才回过神来,往口中猛塞,哇,怎么这么软。香更多的人完全没有说话的闲功夫,一张嘴吃都吃不及,不时就有人哽着了,赢雁飞与朱纹便端了水挨个递了过去。
就有人问:小朱姐,这糕叫什么名字,我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朱纹笑道:这是我家娘娘自个想出来的做法。听说各位兄弟们吃不惯南方的大米,大锅也不易煮熟。于是就思量就碾米为粉,做成馒头模样。这些枣子板栗花生吃不饱肚子,不过缀上一点,倒也可添点香气。我想起了个名字,不如这糕就叫作娘娘糕怎么样?满营哄然,有赞好的,有说这名儿太普通的,该唤作蟠桃糕,这东西是娘娘没下凡的时节在王母蟠桃会上尝过的,娘娘记在心里头了,人间那有这等美味?
赢雁飞只是笑,也不答这群兵痞子的话,却见在这一片笑语中,有一人却闭目不言,连那手跟前的米糕也不动一下。赢雁飞走过去,柔声唤道:这位大哥,怎么不吃呀,觉得味道不好么?那人睁开眼,年纪看上去有三十好几,身上缠满了绷带,动都动不了了,一双眼睛却是狂燥的很,他把米糕往地下一摔,妈的,这烂玩意有什么好了。
一时间帐篷里猛静了下来,众人对他怒目而视,有人就已经挽了袖子上前教训他。赢雁飞止住了欲打他的人,对着他道:不知大哥有什么不高兴?那人道:老子打战打了十几年,是为云家也好,为李家也罢,反正是除了这条命什么都没有,老子要死了,死前就想吃块肉,你要给老子一口肉吃,老子这条命就给了你家也不冤。刘疯子,你这不为难太后么?城里前些时断粮,连老鼠都吃光了,那里还有肉,娘娘自已也怕有两三月没吃过肉了。娘娘,别理他,这人有毛病。赢雁飞问朱伙夫,这位大哥真不成了么?朱伙夫点点头,赢雁飞怔怔的看着那人,目光中珠泪盈盈,几欲落下,低声道:大哥放心,妾身明日定让大哥吃上一块肉。
第二日,赢雁飞果真又来了,手中捧一只白瓷汤碗,里面正是炖着一块肉,虽说小了点,但这是西京城里两个多月来第一次见到肉食,所有的人看着刘疯子在哪里唏哩唏哩的吃着肉,都馋的不行。赢雁飞正要离去,却冷不妨摔在了地上,朱纹上前扶她。众人见她裙上红了老大一块,纷纷惊道:太后怎的受了伤?朱纹眼睛都红了,正要说什么,赢雁飞忙止住了她,朱纹,不要说。有人叫道:那块肉,那块肉,莫不是,莫不是朱纹哇一声哭了出来娘娘硬要这样,我要割我的肉,她都不干
所有的人都惊呆了,回过神来正要拥过去揍那刘疯子一顿,却听见襞里叭啦打耳光的声音,只见那刘疯子跪在地上,拼命的抽自已的脸,哭着道:我不是人,不是人,他朝赢雁飞磕了几个头,娘娘,我老刘一定得再杀个蛮族才死。这十多天没起过身的人居然一跃而起,从架上夺过一柄大刀,向外跑去。
西幸官史撰《睿仁庄敬明毅贤皇太后本记》中述后事曰:是日,一幸军于白昼闯蛮营,蛮军见状以为疯痴,数箭之下,此人伏地。蛮军近而视之,其人忽跃,挥刀毙一人。蛮军乱刀齐下,顷俄,斫至血肉模糊。始停,该人复暴起,扼一蛮兵咽喉而噬,众齐拉之,不得脱,割其臂,不可断,蛮兵终亡。后有幸军至,见状大悲,呼:必为之葬。大战数时,亡止余三,终尽灭蛮军,夺归尸首。太后抚尸而泣曰:为吾一人,累众甚多。从此不食,节粮而供将士。言出即行,不沾米水,众齐谏之,终不允。众将哭于殿外,叩曰:虽余一人,吾等必战不降,以报太后。
唐真寻到沐霖,道:二公子劝劝太后吧,这已是第三日了。沐霖轻声道:嘘,小声点听,太后的琴音。唐真侧耳听去,果然有隐隐约约的琴声传来。这西京城里,唯有一人还有闲心抚琴。数刻后,琴声消袅,沐霖道:你听出来了吗?太后有决死之志。唐真却道:无论如何,还是请二公子去一次。沐霖轻叹一声,道:好吧,我去。
沐霖至赢雁飞门外,只见数百兵士坐于其地,人人目有悲痛之色。朱纹语声哽咽道:太后令各位离去。这些人个个不动,中有一人道:太后一日不食,我等也与太后一般。朱纹看来也不是第一回听到这话,只是苦笑不已。
沐霖通报后进屋。见赢雁飞衣饰整洁,面目憔悴,手执一书,神色恬静。沐霖看了她半晌,道:太后这是何苦,这些兵戈杀伐之事,本不是太后当预的。
赢雁飞面色苍白,笑的有些无力,道:其实也不是二公子愿为的,二公子不也是来了这里么?沐霖脱口而出道:我来此是为了却又把下面的话咽了下去,改口道:太后这样子,也不过是为收揽军心而已。但若是当真薨逝,那又有什么用,日后皇帝又有谁可倚仗?
赢雁飞浅笑道:妾身意图瞒不过二公子,也瞒不过云帅,其实便是再有威望,那也不过是虚的。云帅万不会容妾身得了兵权去,妾身一个女子,也打不了战。是以云帅对妾身的这点子小伎俩不放在心上。妾身也不知这般作能有何用处,不知对西京有无用处,也不知对皇帝有无用处。但,能多守一天就是好的。自助者天助,胜负之别常只在倾刻间。胜者不过是比败者多忍耐了一刻而已。若是当真被蛮族抓了去,就真是没有日后可言了。说到这里她顿了一顿,又笑道:若以妾身一人之命,换得数万将士效死作战,这笔买卖,也很化算。沐霖终于无言,他回到自已住处,饮下一杯,想道:原以为只能再支撑十余日了,这样看来,尚可再守上个把月。
云行天率着一众铁风军将士偷偷的回到藏身的山洞口附近,他招手叫过鲁成仲,道:去瞧瞧军师起来没有?鲁成仲应了声是,摸摸索索的靠近了洞口,向着暗哨打了个招呼,悄声问道:军师呢?哨兵道::一早就出去了。鲁成仲心道不妙,快些跑了回去,果听得袁兆周的声音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