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恶报徒伤心 残喘苟延惊后约 重关飞大侠 良朋佳会喜同仇 [16]
三黑连遭挫辱,怒极心横,见他失神丧志,满脸危惶,坐立不安之状,不禁气上加气,将桌子一拍,狞笑道:“小吴,你怎这没出息!天塌下来有地接住,头砍下来不过碗大窟窿,有什么不了的事!我师父明天就来,姓马的就是三头六臂,也要见个阵仗才定不是?你做这些松娃佯作甚么?”吴勇被三黑说得头红脸涨,半晌才吞吐分辩道:
“我跟总瓢把这多年,几曾见我怕过事来?不是我胆小,只为对头全不讲一点江湖义气。
我弟兄身家俱在当地,尤其我为总瓢把出力,结怨最多,我是防他手黑,一阵未交,先去害我家口,心中正在盘算。”
话未说完,三黑已是怒急,劈脸一口臭吐沫喷去,狞笑道:“你说人家手黑,怕害你的家口,这松话亏你也说得出!你看我三黑,本领虽不如老挨球的,要寻帮手,人最光棍,身落人手,杀剐任便,决不皱眉。要说手黑,我们的手就不黑?你想一想,打头起,这多年来,哪一次放过活口?婆娘有什么希罕?家业儿女不是自己带来的?我也不怕报应,真要这回是我报应,都杀完了也不算亏。只看出不行,人家不杀,我还杀啦,没的死后留在世上现眼。老挨球赢了没的说,别人不管,我和全家的命都交给他。要是反过来呢?他杀了我这多弟兄,一条老狗命也抵不过。莫问我找谁,总有人到青海去洗他巢子,鸡犬不留,再公道没有。这时只有看我们请来的人行不行,要死都死,要活都活,净活不算,还要给众弟兄报了大仇才完。刀尖子抵心窝子,胜者为高,管老婆娃作什!”
吴勇为三黑凶横之气所慑,听了一句话也答不出,方自惊愧,无以自容,猛又听窗外有人喝道:“夏三黑,你真光棍!贼道常明元决非三老爷子对手,你们几条狗命委实抵不过那些被害人们。再说贼道一败,你再想回家已不能够。反正是这回事,小爷已然将你和这松种的全家都代劳打发走了。这是他们临走时留下的记号,你们快些打开,看够数不?”说完一个小包破窗飞入。吴勇料知全家丧命,惊痛悲急一时交加,不由“嗳呀”一声,几乎昏倒。
三黑毕竟老辣得多,早知今日是个势不两立的局面,适才双头大岁郁开泰、水上飞蛇仵九、小龙神乌长胜新来应援的三同党为敌割耳受伤,越发气急心横,决意一拼,全没把安危生死放在心上。听外面来人出声一喝骂,忙急摇手,令众静听勿动,自己却往窗前走去,窗纸一破,包裹掷入,一把捞住,毫不在意,往桌上一抛,厉声反喝道:
“小辈慢走!几个费粮食的婆娃,多谢你给送回老家,我倒省了心。这也值得这等大惊小怪怎的?常言道,冤有头债有主,好汉子须在明处做事,跟三大爷有什过节只管说出,订下约会,明刀明枪分个高下。三太爷被你们刮成肉泥,那是自家本领不济,老是这样偷偷摸摸,不是诡计暗算我的手下,便是偷偷行刺人家婆娘小娃,难道这都是那姓马的老贼教你们办的事么?”
言还未毕,窗外房檐上立有人抢口答道:“放你妈驴日的屁!你要懂得明刀明枪,也不遭这些现世报了。你那心腹狗党吴勇,昨日为了劫杀一小帮老西,派出了四五队好几十个党羽,被马老爷子差一个后辈,用张弹弓全给送终,只留了一个放回一个,余者都喂了河里王八。就算他老人家动手,两个人打死你们十个,还不算光棍么?你自做水贼以来,哪次害人不是偷偷摸摸?你们害了多少人的全家,今晚全家遭报,连本都不够,下余的罪孽正好等你们明日到阴司里受去呢。”
三黑闻言,又愧又怒还不上话来,暴喝:“小辈留名!你我一刀换一枪,不死不完。
一二日自见真章,说嘴什用!”窗外那人冷笑道:“老爷便是那年你们想在大王渡埋伏暗算,反吃老爷将行船水寇一齐杀死,留名而走的山东七巧追魂小达摩潘翔。想你这类猪狗不如的鼠贼,有什情理过节可讲!本该见了就杀,只为你把贼道常明元当作救命菩萨,如不先叫他丧命,你未必死个心服口服。恰巧有人要会他,正好一举两便,才容你多活一夜,去把贼道引来,同受恶报。你还是少发歪,再要口出不逊,莫怪我赶尽杀绝,连明早也不等,当时进屋,先把你的记号留下,叫你死活都难。”
三黑一听,窗外对头竟是山东道上新成名的小辈侠士,北天山飞侠老少年马玄子的门人小达摩七巧追魂潘翔。做梦也未想到那年误打误撞,会与此人结下深仇。暗怪吴勇粗心,当时未摸清对头底细,事后船中既然留有“巧”字暗号,就该仔细搜索,查访来由,有了准备,何致今日对头寻上门来,还在睡里梦里。自己也是糊涂,以为吴勇素来精细,听他说是同党吞财逃叛,派去手下的人又新入伙未久,心迹不明,难于定准,竟把所说信以为真,失踪同党寻访不得,日久渐忘,就此大意过去,不料闹出这大乱子,后悔无及。屡听江湖上传说,七巧追魂潘翔十七八岁便将旗号闯出,并且出了名的心辣手黑,说得出做得到,对待仇敌永远不留一毫余地,如真反唇相讥,弄巧就被闯进房来给自己一场大辱。凭打决非对手,何况对方还有马震在内,在自急怒攻心,咬牙切齿,周身乱抖,哪里还敢开口?
其实前次行船遇盗吃吴勇暗算的,乃潘翔堂弟潘达。初居店时,并非潘翔本人,事情也因夏、吴等人不讲江湖过节,专一欺软怕硬,心狠手黑,只自间来人能敌,便全数送终。虽然行事机密,绝少走漏活口,毕竟为年过多,被害人众。中有一家苦主的胞兄姓焦名朝栋,是个老江湖,见乃弟一去不归,入甘探查,化身小贩,沿着乃弟途程,在黄河上下游寻访年余。先无下落,后在兰州附近,发现一伙小商帮被两盗党轮流尾随。
焦朝栋曾在金沙镇往来过两次,认出两盗党都是吴勇店中伙计,这才看出破绽,暗中尾随下去。那商帮在镇上只住一夜便走,行至周井集西沙漠无人之地,果然遇盗,全数惨死。
朝栋躲在一旁看得逼真,寡不敌众,未敢上前,拿定乃弟是夏、吴二人所害,忙回设法报仇,经友人引见潘达,意欲转请潘翔代报弟仇。潘达说:“家兄近受师训,因他仇家太多,从此事不干己不许无故与人结仇。他素守信,必要推辞不往,还拦阻我去。
但他极为护群,尤其我从小父母双亡,随他长大,最承他关心疼爱。莫如作为我被你约了同去,一面令内人告知家嫂,等我们走后再对他说。他屡嫌我的本领不济,又知三黑厉害,既恐我为人所伤,又恐挫了他的声威,一定随后赶去,不请自请,岂不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