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论道天涯 [3]
傲骨堂里静了下来,每个人都在细心咀嚼君东临的话。
昔日江湖传言“将军的毒、公子的盾、无双的针、落花的雨”,说的是江湖上公认最难惹的四个人,分别是将军府的第三号人物毒来无恙、魏公子帐下第一谋臣君东临、关中无双城主杨云清和落花宫宫主赵星霜。除了毒来无恙六年前在剑阁栈道上死于楚公子之手外,另三人如今都依然是江湖上威震一方的人物。
这四人武功或许并不算很高,但各有绝艺。毒来无恙以毒成名,伤人于无形之间;无双城补天旗地针法小巧机敏,认穴精准;落花宫的飞叶流花南暗器百变,令人防不胜防。而江湖盛传公子之盾君东临胜于谋輅,计定而动,乃是当代屈指可数的军事奇才。他这番对当前形势的分析丝丝入扣,不落案臼,体现出极强的军事素养与远见卓识,果非浪得虚名。
“先生一席话,令我茅塞顿开。”叶莺叹了口气,“看着来此次我的任务是完不成了,回去后我将如实转告龙堡主与丁先生,再请他们定夺吧。”
君东临淡然道:“这不过是君某的一些浅识陋见,只可作些参考罢了。”他望一眼封冰,就此垂首不语,刹那间锋芒尽敛,再无方才迫人气势,似乎在有意提醒大家:封冰才是焰天涯的主人。
“时势如此,朝廷不能坐视泰亲王及其余党在边陲叛乱,泰亲王为了自身的存亡也必将拼命一搏,这是一场无法避免的战争。”封冰的目光扫视全场,待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她身上后,方才再度开口,“战争是男人的事情,我不是男人,也不想做什么英雄,我只从女子的角度去考虑问题、去审视这一场战争。若非出于无奈,每一个女人都不思意让自己的父亲、丈夫、孩子去流血牺牲,对于她们来说,战争的胜负都是次要,只希望自己的亲人能够平安归来。战火蔓延,生灵涂炭,必然会造成无数家庭妻离子散,焰天涯没有能力制止战争的发生,却可以替这些可怜的女人做一些亊情。所以,虽然我与君先生考虑的角度不同,但殊途同归,最终的结论不谋而合。那就是焰天涯保持绝对中立,不与任何一方结盟。而以焰天涯为中心,方圆百里之内为停战区,专门收留难民,交战双方的士兵则无权进入。烦请叶姑娘将我的观点转告龙堡主与丁先生,焰天涯也会通知明将军,若有任何一方不愿遵守这个协议……”她微微一顿,指着堂中悬挂的牌匾,“焰天涯或许势微力弱,但每一个焰天涯的子弟皆有铮铮傲骨,决不会回避战斗!”这番话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傲骨堂内,静闻针落。
许惊弦大生感触,封冰虽是柔弱女子,但侠骨丹心,嘉惠百姓,果然是不让须眉的巾国英雄,难怪能得到江湖群雄的尊敬,位列白道四大高手。
叶莺又敬又佩,长叹一口气:“既然封姐姐心意已决,小妹也不再多说,此事权且放在一边吧。另外小妹还想和姐姐单独讲几句私房话。”转头对许惊弦道:“你不妨先去看看那品茶湖的风光,一会儿我来找你。”
封冰点点头,对君东临使个眼色,君东临笑着一拍许惊弦的肩膀:“叶姑娘下了逐客令,我们两个男人还是识趣些,这便走吧。”
许惊弦告别封冰,随君东临走出傲骨堂,沿着品茶湖畔缓缓而行。
许惊弦本以为君东临会在闲聊中旁敲侧击打探自己的来历,不料他却只是问起与楚天涯相通的情形,许惊弦一一如实相告。当提及在魏公子坟前拜祭时,他注意到君东临眼中闪过一丝黯然之色。
君东临话锋忽然一转:“吴少侠可知道当年北城王之事?”
“略知一二,但不甚详尽。”
“当年北城王叛乱,被身为禁卫军副统领的魏公子当场诛杀。圣上仁厚,本不愿再多增杀孽,但泰亲王却不念同胞之谊,落井下石,力主诛灭北城王满门,若非秦天湖拼死救出襁褓中的冰儿,今日也不会有焰天涯了……”
许惊弦暗中一懔,不知君东临提起这段往事有何用意,是否有所暗示。
君东临续道:“当年魏公子与明将军在京师明争暗斗,终于失势丢官,被迫远走他乡,在峨眉金顶上死于冰儿与楚天涯之手。魏公子于冰儿有杀父大仇,死于她手亦无话可说,冰儿敬重魏公子,所以自此视明将军为敌,这几年冰儿率领焰天涯公然对抗将军府,说到底也只是为了还当年魏公子的一份情债,她与明将军之间确无个人私怨。”
许悚弦思索君东临话中隐含的意义:“君先生是说,如果一定要做出选择,焰天涯更愿意支持明将军么?”
君东临一笑冰:“冰儿乃是当世奇女子,决不会意气用亊,拿焰天涯几百子弟的性命做赌注。她的决定在我的意料之中。”
“是否如果焰天涯由君先生作主,就会是另外一种选择?”许惊弦话一出口便觉后悔,奈何覆水难收。
“吴少侠太小看我了。”君东临大笑,“我跟随魏公子多年,无论他位高权重或是失势丢官,皆不离不弃。其中最重要的原因并非是对他感情至深,而是因为他是一个真正懂得君某志向的人。”
“先生的志向是什么?”
君东临负手望天,良久后才吐出三个字:“平天下!”言罢飘然离去。
许惊弦回想君东临的言谈,仍是不明白他的用意。按说他对魏公子情深义笃,必是深恨明将军,若欲率焰天涯与明将军为敌亦在情理之中,但如果志在“平天下”就应该助中原汉室扫清泰亲王余党。最奇怪的是,他这番话完全没有必要说给自己听,难道只是偶尔一吐心声?以公子之盾的名望,实不该有此出人意表的举动。不过君东临虽然智计过人,谋略盖世,但言行间隐露正气,处处光明磊落,决不似藏有什么阴谋诡计。
无论如何,他都是一个得敬重的人!
许惊弦漫无目的地沿着湖岸行走。此刻已是午后,滇地气候多变,方才还是一片艳阳晴空,忽就阴了下来,风儿带着令人舒爽的凉意,吹来朵朵乌云聚集于低空。细细的兩丝随即琴散而下,织荡于空中,像满天飞舞的千万条银丝,给整个大地披上了一层迷蒙的轻纱。
雨丝洒落湖中,激起圈圈涟漪,烟雾蒙昽之中,几叶轻舟撑起篷盖,渐渐隐没于湖心。这不是江南的雨,却有着如江南一样的怅惘。
许惊弦眼望这一幕,愁思上涌,不由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叶莺悄悄走到他身后,奄不客气地在他背上重重擂了一拳:“臭小子,呆头呆脑地在想什么?小心被我一脚踹下湖去。”又对扶摇招招手,雷鹰从空中落下,径直停在她肩头,又伸过鹰喙在她颈边轻点几下,态度极其亲热。扶摇感激叶莺饲血解毒之恩,俨然当她如新主人,这些日子一入一鹰混得熟稔之极,有时甚至令许惊弦生出妒忌之心。